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钟为谁鸣第七章南京!南京!(6•下篇)本章完结

董建昌和王天风暂时躲进了一处破败的农舍。村中的房舍尽被烧毁,四处是尸体,显然鬼子已经屠过村庄。
“你觉得我们能在村里找到吃的吗?”董建昌早已饿得头晕眼花。
王天风看着不远处啃食着腐烂尸块的野狗,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去问它吧,它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董建昌惨笑起来,胸中的悲恸再也压抑不住,“我们这打的是什么狗屁仗,我这狗屁指挥官,把自己兄弟都撂在屠场上,自己却开溜了。”
 “要是有把枪,你也要自杀殉国,是吗?” 虚弱的王天风诘问着,眼睛盯着不远处残垣断壁上一撮野草,“得活着,活着才能再杀回来,杀光这帮畜生。”
“当初你为什么要留下。”
“南京被炸成这样,我要是走了,白露和孩子回来了,会找不到家的。”王天风轻声回答着,那些清浅的字句浸透了凄凉心碎。董建昌从立华那里隐约知道白露和孩子的事,他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想要留下来与南京同归于尽,赴黄泉与阴阳两隔的爱人孩子相会。董建昌的眼圈湿润了,“老黄,我拜托你一件事。”他努力让话语不被哽咽斩断,“要是我死了,你就娶了立华,帮我养大诺实,拜托了兄弟。”董建昌捶了王天风的肩膀,有气无力的捶打让同样虚弱的王天风招架不住,两人一同躺倒在冰冷的瓦砾上。
“你他娘说什么浑话。你是当爹的,你得为了他们活着回去。”王天风听着董建昌交代后事便怒不可遏,“沿着村外的土路一直向东南方向就是上官云相的防区,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
不远处的村口传来卡车轰鸣和军犬吠叫。
王天风隐约听见日军军官吼着,他拽起董建昌,“老董,要死也轮不到你。”
“你不要乱来。”董建昌意识到王天风要牺牲自己引开敌人。可王天风还是先了一步,趁他不备,将他打晕藏进破屋,只身奔向村中大路。
军犬一阵狂吠,敌人追了过来。王天风努力喘着气,可依然觉得胸闷气短四肢无力。
敌人越来越近,他被包围了。
“别白费力气了。”汉奸翻译朝向王天风喊着话。身旁站着栖霞山上的那位中佐。
王天风站定了,努力保持着平衡。,尽管低血糖让他觉得一阵眩晕,他依然不允许自己在敌人面前倒下。
“终于见面了,黄仁宇。”中佐得意洋洋。
“黄仁宇三个字也是你叫的?当然,你们这些蛮人不会懂的。”王天风奚落着。他流利标准的日语让傲慢的中佐吃了一惊。
王天风轻蔑地瞟一眼,“你级别太低,没资格跟我对话,叫你的长官来。”
“级别再高不也要换上平民衣服逃跑?败了就是败了!”中佐反唇相讥。
“败了吗?”王天风一阵阴涔涔的冷笑,“才刚刚开始而已。”
中佐被这样公然的蔑视激怒了,他决定在他的士兵面前立威,“是你杀了吉村少尉,还割下他的头颅。”他恶狠狠质问。
说话间,一个筛糠一样颤抖的人被押解着跪在中左脚边。中佐抽出家传的武士刀,刀尖比在士兵的脖颈上,“他说要是抓到你,要我们饶他一命。”中佐手起刀落,一股血柱喷溅着刺向空气里。刚刚颤抖着求饶的身躯栽倒下去,头颅带着死前的惊惧滚落了,又顺着斜坡滚回到中佐脚边。他轻慢地踢走头颅,将滴血的军刀在尸身上抹拭干净。
“中岛,你的所作所为会得到报应的。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王天风阴鸷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的判决一般。
中岛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他没想到王天风居然认识他的家族标徽,“我立下的赫赫战功足够为我的武士刀增添荣誉,而你,”中岛鄙夷地看着王天风,“只能体会败军之将的屈辱,黄将军。”他将“将军”二字念得充满嘲讽,而后转向参谋,“给他把军刀。”说完,他走到几步外。
王天风拾起地上的军刀。
“来吧,败军之将,让你知道帝国军人的威武。”中岛举刀狞笑,一脸胜券在握。
“中岛君。”一个面容清秀的少佐从急停的轿车上下来,急切地阻拦中岛。
“羽田君。”中岛犹豫着,武士刀仍旧举在半空。
羽田带来的士兵立刻将王天风五花大绑,套上黑色面罩,押进轿车里。
“果然像藤田长官担心的。”羽田操着京都口音说道,“长官要你亲自带队搜索这个人,你能领会这其中的重要性吗?你已经被降级为中佐了,再任性蛮干耽误了长官大事要如何谢罪?”
中岛慢慢放下了军刀,不甘心地瞪向王天风,“这个中国人太可恶。告诉藤田长官,这个混蛋没用了,一定要留给我。我要手刃他为吉村报仇。”
羽田凑到中岛耳边轻声说,“要是他手里有任何能用作武器的东西,你早就做鬼了。你太大意了,你该庆幸一场令你的家族和帝国军人蒙羞的决斗被及时制止了。”羽田叹了口气转身钻进了轿车。
中岛怒气难消,歇斯底里地举刀冲向一旁的汉奸翻译,气急败坏地一通狠批猛砍。傲慢自负的他不能接受被一个中国军人如此蔑视。

上海
年轻女子面若桃花,肌肤如凝脂般,纤细玉手轻握着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为王天风擦拭着身体。
王天风苏醒过来,看了眼面前温柔可人的女子。
女子踩着碎步到门口,与门外的人耳语几句,返回王天风身边。
王天风努力坐起身子,女子体贴地扶起他,伺候他换上礼服,纤柔的手指不时无意的轻触在他满是疤痕的前胸和后背上。
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朝着王天风微微一躬身,带领着他来到楼下。
影佐祯昭一席军装, 向迎面走来的王天风微一躬身,“影佐祯昭。” 他打量起王天风,完全没想到这身和服穿在王天风身上,竟然透出一派公家贵戚风范。
“黄仁宇。”王天风也躬身行礼,在影佐的引领下落座。
“将军果然大将风范,”影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要是换了别人早已如坐针毡。”
“大佐阁下对待我这个战俘可是与南京的其他中国人大相径庭。”
“有些部队长官管束不力,是我们失职。但这绝不是帝国军队的主体。”影佐失口否认南京发生的一切。
王天风目不转睛盯着影佐,他要记住这一本正经扯谎的无耻嘴脸。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他暗自发誓,要这些刽子手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脸上却自然地微笑着,举杯与影佐碰杯。
“战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影佐将酒一饮而尽,“至于代价多少,完全取决于个人的选择。而您的选择不仅是为您自己,更可以使千千万万的人免遭战争之苦。”影佐捕捉着王天风脸上的细微表情,然而他无法从那张波澜不惊微含笑意的脸上看到任何内心波动,于是他接着说道,“世间的事就是这样,那些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老年人发动了战争,年轻人却身赴沙场牺牲了性命。他们以为自己为理想而死,英勇而光荣,而那些派他们去牺牲的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活着,结果利益总是比理想更长命百岁。”影佐故作惋惜地慨叹着,“我痴长你几岁,有些事也许会看的更清楚些。”影佐像一位老大哥那样推心置腹起来。
王天风默默饮尽杯中的清酒,心中不得不佩服影佐劝降的手段,寥寥数句,句句切中要害,同时又为听者留下软弱投降的余地和借口。你完全可以顺着他的话,将投敌之事想的顺理成章,甚至天经地义大义凛然。倘若听者内心有那么一刻闪过一丝软弱,在如此极赋温情和哲理的劝诱下,便会认同了影佐“鞭辟入里”的分析,心安理得的投降。王天风心里这样想着,嘴角绽出礼节性的微笑,对上影佐深不可测的眼睛。
“将军不必顾虑,您所做之事完全是为了中日两国的共同利益。战争打到现在,您的同胞在遭受苦难,尽早结束这一切,恢复和平是所有人的共同愿望。”影佐为王天风斟上酒,“这次将军能脱险,有赖于汪先生与外务省和军部多方周旋。”
王天风觉得时机渐渐成熟,他应该给步步为营的影佐丢去一根肉骨头了。他脸上淡漠的表情多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动容,既不会过于夸张引起影佐怀疑,也不会无动于衷让影佐觉得劝降全然无用。
影佐果然捕捉到王天风脸上的细微变化,一丝大事既成的得意一闪即逝。他很清楚面前的中国将军绝不会像那些奸佞的投机分子,几句利诱或威胁便全然倒戈,但至少他看到了他内心的一丝松动。
“何时启程?”
“没有人知道您被俘。几日后您去汉口,汪先生的助手明楼先生会在那里等您,之后的安排汪先生会交代。” 影佐内心泛起一丝胜利的喜悦,双手轻轻击掌。
“将军的身体虽无大碍,也需调养几日。这几天就让纯子小姐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刚刚那位服侍王天风更衣的美人出现在门口,跪伏在地板上行礼。
“不必了,我即刻便出发。几日后养的面色红润,到了汉口反而要费些脑筋来解释了。”王天风戏谑着拒绝了影佐的“美意”。他很清楚影佐并不完全信任他。在这场三方试探的游戏里,影佐依然有利可图,这只狡猾的狐狸不会放过一星半点的机会。

汉口。
“欢迎回来。”陈儒热切地握上王天风的手。
王天风略显惊讶。
“你以为会是楚主任。”陈儒示意王天风落座,递上一份单页纸文件。
王天风一目十行扫过内容,交还给陈儒。
“你要随时注意汪兆铭和日本人的动静。现在这件事已经远远不是你和楚材的卧底行动那么简单了。委座的意思你也看过了,你要明白这里的利害关系。”
王天风点着头。
“楚主任说你和他有绝对安全的特殊联络方式。”王天风想解释他和楚材联络的秘钥已经被他整本书记忆下来。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直接译出密码。陈儒一抬手阻止了他,“你不用告诉我。只要你们能保证绝对保密就好。”陈儒站起身,“你快走吧,立华委员去了重庆,暂时安排你住在杨廷鹤老先生家,孔小姐对这些民国老人多少还是畏惧些的。”
王天风随着陈儒起身,疑惑为何突然提到孔令伟。
“庭轩,是你吗,庭轩。”孔令伟呼喊着跑进了客厅。
“委座也是被她烦得没有办法。”陈儒从奔进来的孔令伟身侧快速走到客厅门口扬长而去。
王天风眼见孔令伟泪眼婆娑扑向自己,本想后撤一步躲开,却被身后的会客沙发绊住,被孔令伟结结实实扑倒在沙发上。
“为了你,我的船在下关停了那么久,为什么不上船?为什么要留在南京?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孔令伟伏在王天风身上,捶打着他的胸膛,撒娇地扎进他怀里,额头擦过他泛着胡茬的微青的下颌,脑子里幻想着那下颌在她颈间和胸前撩起酥麻的些微痛痒。
王天风忍着肩头擦伤带来的疼痛,强行起身,将孔令伟掀在沙发上。
孔令伟冲上前从背后揽紧他。
王天风挣脱了,后退几步,“是该做个了结了。”他踱到窗边继续说道,“我不想让孔小姐难堪,但我必须再说一次,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我不是那些你操纵于股掌之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男人。我们不是一类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永远都不会是。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不能接受的。我永远不会喜欢你,你也永远得不到我。当然,我知道你彪悍的作风,请让我说完,”王天风阻止孔令伟开口,“如果说你的人生里有过例外的,那就是我。”
说完,王天风决绝地转身离开。
孔令伟呆住了,她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空虚和无力,过往那些撒野任性的招式此刻似乎不再能提起她的兴趣,她觉得莫名难受,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伤心的滋味,从未有过的失去感折磨着她。她陡然奔到窗口,望着那个魁梧的背影沿着花园里的小径走到轿车前,目送着轿车消失在视线里。

王天风开着车,在巷口接上明楼。
“看来你的共党身份还没暴露啊。”王天风半戏谑半嘲讽。
明楼丝毫不在意王天风的语气,只要他安全的回来,他心里便是高兴的。“你能回来,我就安心了。”
王天风眼角眉梢显出久违的笑意,用力握上明楼伸来的手,对上明楼的眼睛,千言万语化作相视而笑的默契。
“说正事,”明楼掏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将要在东京见到的人员的详细背景,你看过之后焚毁。一周后出发,经香港去东京。就停在这吧,我自己回去。”
王天风停了车,“只有这些事,你完全可以要阿诚来的。”
“我只想看看你好不好。现在看来你还不错。”明楼望一眼王天风,扭身下了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王天风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嘴角绽着微笑,向着立华家的方向开去。

杨廷鹤拄起拐杖站在门口看着进门的王天风。
王天风放下行李,“杨老先生。”
“上次匆匆一面,快一年了。”如今的纷乱局面,儿女全不在身边,突然到来的故人,让杨廷鹤心中感慨。他将王天风让进餐厅。“太晚了,孩子们和见秋都睡了,就这些馒头小菜了,委屈你了。”杨廷鹤坐在餐桌对面。
“比起南京,这就很好了。”王天风咽下一口馒头,脑海里是南京的血海,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掩饰着埋头啃着馒头。
“你慢慢吃吧。”杨廷鹤明白王天风的心情,南京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国弱民穷任人宰割的现实,让他心生愤怒,他将拐杖用力地在地板上杵了两下, 愤愤地起身进了书房。
吃过晚饭,洗过澡,王天风发现书房里依旧亮着微弱的烛光。他推开虚掩的门,望见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的杨廷鹤呆坐在沙发上。
“啊,还不休息吗?”杨廷鹤招手示意王天风坐在跟前。
“您怎么也没有休息。”
 “如今的情势,哪个中国人能睡的踏实呢。” 杨廷鹤叹了口气,“庭轩,你知道老董的下落吗?”杨廷鹤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起董建昌,他担心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最后一次见老董是在日本人的包围圈外。当时我们计划好去上官云相的防区。”
杨廷鹤不再追问,没有坏消息便已经是好消息了。“日本人筹谋这一切不会一天两天了,而我们却在夜夜笙歌里疏于防范,焉能不吃败仗?” 他再一次愤恨地用拐杖杵了下地板。
王天风拿起小桌上的香烟,点燃了深吸了一口,“我们的装备太差,人员素质更不及敌人。很多士兵匆匆训练几日便拉上战场送死。我们只能用人去填敌人的枪口。”王天风回忆起淞沪战场的惨烈,“两道国防线形同虚设,在大场,永久工事根本没有完工。我的阵地被鬼子的高爆炸弹炸的稀烂,我的士兵只好搬来友军的尸体做掩蔽。” 
“腐败啊。” 杨廷鹤叹着气,“他蒋介石真该好好看看毛泽东的做法了,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王天风默然抽着烟。

一周后,在夜幕的掩护下,王天风和明楼登上了前往香港的飞机。

同是这一夜,董建昌跌跌撞撞通过一道堑壕,被两把中正式步枪抵住了脑门。
“干什么的?”士兵警惕地看着董建昌。
“告诉上官云相,故人来访,让他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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