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钟为谁鸣 第六章 (11)

“你吃了豹子胆敢拦老子的车。”少年张狂地狠踹倒在地上的中年交通警。

熙攘的街道瞬间愈加拥挤不堪。
王天风的车被迅速聚拢的人群堵在路中进退不得,心绪糟糕的他下了车,摔门走向人群里。
少年手握上膛的枪,枪口对准交通警,“我毙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王天风箭步上前将少年的手臂抬向空中。
枪声在熙攘的街道上响起,围观人群惊慌如鸟兽散。
少年侧身抬手一个耳光打来。
王天风敏捷地攥住少年的手腕,猛力向外一掰。少年脚下一晃失去了平衡。王天风顺势夺过枪,同时撒开手,卸下手枪弹夹。
少年“哎呦”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王天风厌弃地朝地上瞥了一眼,将空枪扔在少年身旁,扶起交警,回身冲着再次聚拢来的人群,“都散了散了。”
人们七嘴八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程咬金恐怕也狂不了多久,他还不知道他惹了谁。”路人口中啧啧着。
“先生,恐怕我给您惹了大麻烦了。”交通警揉着胳膊。
“快走吧。”王天风下巴轻轻一扬,目送交警离开。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挡在王天风面前,“想走,没那么容易。”说着伸手去拽他。
他一闪身抓住少年的手腕。刚才没有来得及多想,眼下他察觉出了异样:少年竟是个姑娘,年纪比立华的大儿子长几岁,十八九的样子。王天风觉得奇怪,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立华的儿子。他松了手,后退了半步,与她保持着距离。
“呦,行政院的车是吧。”姑娘打扮的像个小开,嚣张威胁着,“明天老子就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王天风不屑地哼了一声,懒得同她理论,快步走回车里。
姑娘追上来扒住车门,“你给我等着。”
王天风瞪她一眼,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后视镜里,那姑娘气急败坏,挥舞拳头,跳脚发着脾气。

车停在酒店门口,刚刚的交警又出现了。“先生。”
“你怎么在这儿。”王天风有些吃惊。
“我做了二十年交通警察,您的车牌我一看就明白。这酒店很大一部分是用来招待政府工作人员的。您这做派,敢惹孔家二小姐,绝不是一般人。”
王天风无奈地笑笑,原来那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女魔王孔令伟。
“我担心您因为我惹上麻烦。”
王天风见门童上前欲提他的行李,摆了摆手,而后转向交警,“不用担心。你忙你的去吧。”

与此同时,刚刚到达南京的明楼收到了小川的消息,匆匆赶去会面。
“我出发前得到的消息,广田内阁可能辞职。宇垣一成会受命组阁。”小川内心的焦虑全写在脸上。
明楼思索着,很明显,如果宇垣组阁成功,无论小川还是他的对头吉村都不会有机会参加内阁会议了,一条重要情报渠道便会被掐断。
“这事家里必须知道。”小川看着明楼,等待着答复。
“宇垣一成。”明楼喃喃自语,目光游移到小川身后的古董花瓶上。半晌,他收回目光说道,“宇垣不会成功的。”明楼记得不久前杉原说过的一件事:宇垣曾经极力阻止皇室控制海军,这必然招致天皇的记恨,邀宇垣组阁不会是天皇本意。
“这胶卷是份会议纪要。非常重要。但真实性需要进一步确定。”小川交给明楼一只蜡封药丸,“我的入档申请组织批准了吗?”小川眼含期待。
“很抱歉小川君,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也许会对你的工作构成威胁。所以组织决定暂时不吸收你入档。”明楼想安慰小川圭吾几句。
小川却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明楼君。我不能待太久,走了。”

明楼与小川会面时,王天风的车驶进了宋公馆。
车刚刚停稳,蒋经国的秘书钟岳已经等候在一旁,一身黑色中山装,偏分头发理得很短,用过发油一丝不苟的梳向一侧,身材不高,但给人干练精明的印象。王天风记得他。自己刚从柏林回到南京便被抓进中央军人监狱,就是他开着蒋经国的车闯进监狱把自己抢了出来。看来今日蒋经国是来见宋美龄的。原本打算稍晚再去见他的,没想到却在这里看到他的秘书。尽管心里觉得奇怪,但以他一贯的作风:不该问的不问!
“现在就交给我正好。”钟岳说。
王天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信封,信封里装着两把花旗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建丰同志在见夫人,你先随我来。”钟岳收起信封,微微一点头。
王天风随着钟岳走向门廊。
“冤家路窄啊。”盛气凌人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王天风和钟岳应声回身看去,孔二小姐换了身白色男士西装,手握一根雕刻精致的白金手柄手杖,边说边用手杖一下下轻敲着掌心,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眼神上下打量着长身玉立的王天风。“我不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
“小姐。”钟岳朝着走近的孔令伟微微一躬身,领着王天风进了门。
孔令伟见王天风根本不理睬她,气急败坏紧追着进了门,“你信不信我收拾你。”话音未落,她从手杖中抽出一柄短剑,剑峰闪着寒光从背后刺向王天风腰间。
王天风虚步一撤身,孔令伟扑了空。他顺势掐住她手腕,夺下短剑而后后退一步。
孔令伟转身站定,正欲再次扑过来。
“你这孩子,又胡闹。”宋美龄站在几步外,身后跟着蒋经国。
蒋经国眼神扫过王天风落在一旁的钟岳身上。钟岳心领神会,随着他离开。
“夫人。”王天风将短剑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走向宋美龄。
孔令伟扑到桌边抄起短剑。
“别胡闹。”宋美龄轻眦一眼。
孔令伟立刻乖乖将短剑插回到手杖里。
王天风跟随在宋美龄身后进了书房。再出来时,他发现粗野刁蛮的假小子还在外间客厅里,短发西装,斜倚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乍一看很难分辨出她其实是个姑娘。
“我姨母居然护着你。”
王天风没理会她,径直走向门口。
她倏地起身窜到他面前挡住去路,仰头看着他,“怎么,怕了,想逃?”
王天风白了一眼,绕过她继续走。
“太不听话了。”宋美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孔令伟顿时收敛了许多。
王天风应声转过身朝着宋美龄一躬身,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这人什么来头,姨母为何要护着他。”孔令伟竟有些醋意。
“你乖一点,不要胡闹。不然就按你母亲说的,送你去国外。”宋美龄不回答孔令伟的疑惑。
“他叫什么?这总能说吧。”孔令伟才不会听进宋美龄的劝告,她要仔细调查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
“黄仁宇。”

王天风回到酒店,打开房门,楚材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你小子敢招惹那个女魔王,真佩服你。”楚材饶有兴趣的看着正进门的王天风。
“我可不想惹她。可她穿的跟个男人似的,我一开始真没认出来。”
“这就是报应,让你在机场临走还摆我一道。”楚材没好气地说。
“我在上海的工作就算快完成了吧。”
“你什么意思。”楚材警觉起来。
“我想离开上海去前线部队。”王天风眼神突然暗淡了,直直地盯着在一旁玩耍的妞妞。
楚材敏感地顺着王天风目光看去,沙发上什么也没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如果黄仁宇死了,一切也就都结束了,不是吗?”王天风想制造自己的死亡,换个身份去前线。
“你黄老板死了,那么多经费从哪儿出?”
王天风掏出随身的酒壶,将威士忌倒进一杯茶里,“粮食,药品,武器。能弄到的我都尽力了。还要我做什么?”
“你是又新添了爱好啊。”楚材看着王天风手里精致的随身酒壶,“说到药品,你是不是之前扣了一批磺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天风像喝酒一样将小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楚材无奈地笑了,“你不用这么防着我,我想说你上了戴雨农的当了。你欠了他老大一个人情。没有他给你顶着,恐怕你早就出事了。”
王天风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他正在四处找药,戴笠就找上门来求他运私货,货里偏偏就有磺胺,还那么轻易的交出上海的指挥权。他从不相信巧合。天下也没有这样的好事。但为了迫在眉睫的战事,他明知是圈套也必须跳进去,毕竟再怎么争权夺利,对付日本人是一致的立场。
“欠就欠吧,都是对付日本人,暂时顾不了那么多了。”
楚材掏出赵茹萍的照片,“立仁要我给你的。”
王天风接过照片,一旁的妞妞凑过来看,喊了声妈妈。
楚材看着王天风将照片在空气里一抬,像从什么人手里夺下似的,又递回给自已,“立刻送到上海,交给叶煦。”
 “山崎和安倍,你打算怎么办。戴雨农打算干掉安倍。”
“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两个都留着,会对我们最有利。不过我还需要更多的资料。”
“为什么不干掉安倍?”
“山崎是理想主义者,笃信日本人那套皇国理论,而安倍就不同了,他所表现出的一切忠诚都只是为了野心。如果非要找个信仰的话,他信仰利益,为了这个,亲娘老子都敢杀。这样两个相看两厌信仰冲突的人在一个笼子里,不是正好吗?换了新的人,反倒要重新费时费力研究。”王天风狡黠地看向楚材。
楚材并不知道在运送何平安的行动里,一直配合他们,与立仁交换情报的贡阐档人就是周乙,而此刻他正潜伏在安倍身边。其实这也真是王天风考虑留着安倍的重要原因之一。
“你就打算住在这个政府酒店?总觉得不妥。”
“日本人很清楚我跟那些政府官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开行政院的车,住政府的接待酒店很正常。突然改了章程才更值得怀疑。尤其对安倍这种多疑的人。”
“最近北平、天津热河表面上都安静的出奇,日本人的态度突然缓和了不少。还邀请宋哲元访问日本。可背地里,关东军有两个师团在调动。”
“马上就过年了,我担心日本人在这时候弄出什么事来。”王天风点上烟吸了一口,“我去找明楼,看他能弄到什么消息。”
“你气色不太好,去看看医生吧。至少体检一下。”
“我挺好,不劳你操心。”王天风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
楚材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提醒王天风,“你知道杨虎城在南京吗?”
王天风转脸望向楚材。
“你最好别去见他。离他和他的人都远一点。他儿子是贡阐档(无奈)。我可是一片好意,听不听由你。”楚材边说边起身踱向门口,“我希望至少这次你能听我一次。”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王天风,转身开门离去。
王天风朝着楚材的背影厌弃地白上一眼,点燃了指间的香烟。

明楼辞别小川圭吾,为了确定无人跟踪,特意开车多绕了几圈。尽管世事艰难,南京城里依然透出节日的气氛。
他走进中山北路的一幢小楼,一进门便直接走进楼梯间下的小储藏室,搬动五斗橱,打开地板上一道暗门走了下去。
他洗出了小川的胶卷,那份内阁会议纪要几次三番提到海军军令部提交的一份处理华北问题的纲要。
必须拿到这份纲要。明楼正盘算着要尽快见到杉原雅彦,看他能否弄到这份纲要,墙上挂的铃铛响了几下。那铃铛连着楼上大门,一旦有人开门,变会触出发机关,铃铛就会响起。明楼踮着脚走到暗门边,将手枪上膛,警觉地竖起耳朵,脚步声由远及近,突然在储藏室门口停住了。只有他和王天风知道的暗号响了起来。明楼舒了口气,嘴角挂着微笑走上台阶,“下来吧,你怎么来了。” 
王天风进了地下室,“你至于那么紧张吗?除了我还能有谁?”
“时局不好,可能是小偷呢。周佛海家都能进贼更何况这里。”明楼递过刚刚冲洗好的照片。
王天风迅速浏览着,“这纲要看来是关于日本人的华北策略和行动的,得弄清楚是什么。”他将照片还给明楼,“楚材的情报显示,最近日本人在平津和热河一带练兵,关东军两个师团有异动,但表面上却缓和不少,邀请宋哲元访问东京。”
“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个年过不安生了。”王天风满眼忧虑,转瞬间,这忧虑中却透出异样。
明楼发觉王天风脸色不对,“怎么了?”
王天风不理会明楼,默默点上一支烟,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以命相托的挚友,黄埔一同立誓追随先总理的袍泽弟兄是贡阐档。这个曾经被自己嗤之以鼻的胡乱猜疑竟然是真的。这让他愤怒。“你不要告诉我这种内阁会议的情报是花钱买来的。楚材和戴雨农可没这种渠道。你也别告诉我这是周乙给你的。这情报日期这么近,周乙拿不到的。除非有人直接从东京亲自带给你。”
游走在国共之间,明楼有时真的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实的自己。他与王天风太熟悉了。那种默契让他自然到没有一丝戒备,忘记了掩饰情报来源。此刻,他明楼恨自己连一句辩解都讲不出。
王天风直直地盯着桌上的小台灯,再柔和的灯光他都觉得那么刺眼,“白露也是你们的人吗?”他沉沉地问出这句。
明楼怔住了,在他的人生里第一次脑子里一片空白,无言以对。
“也。我们的人。”显然王天风从柏林的那场营救就开始怀疑了。明楼思索着王天风的用词。其实他也担心过白露突然出现在柏林火车站是个无法解释的漏洞。但他一直不愿正视这一点,因为他内心里对此时此刻发生的事充满了畏惧,他一直在逃避这一刻。他了解他,他会将自己的行为定义为“背叛”。他担心,他们俩从此便形同陌路。但不论怎样,他坚信他不会出卖自己。
空气里混杂着失望与震怒。
“是我以毒蛇的身份越过杨立仁通知的白露。”明楼第一次对王天风撒了谎。
王天风一直没有看明楼一眼,他害怕看到他眼里的谎言,他受不了这种“背叛”。
“你信仰什么?”明楼突然发问。
王天风“嗤”地的笑了,“你不配谈信仰。”
“你为什么要参加革命?”明楼继续发问。
“为了改变这个国家,为了我们的孩子们不再受苦。”王天风看着手中快要燃尽的香烟。
“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尽管主义不同,但信仰一致。”
“信仰?”王天风发出一阵冷笑,“一个朝秦暮楚的家伙也配谈信仰?”
听到如此刺耳的责难,明楼心中燃起一阵怒火,“难道先总理的民生主义和贡阐煮裔没有切合点吗?难道国共不是从黄埔之初就在合作?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我又何来背叛?”
王天风根本不理会明楼的解释,“那批黄金,你利用老蒋和北洋系在金融系统的内斗,骗我帮你运给了GCD。”王天风顿了顿,掩饰着情绪,“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妞妞刚出事,那个崔中石就急急地找到我。我当时脑子乱,很难细细想明白,我是因为信任你才帮那个崔中石的。现在看来他也是你们一伙的。”王天风猛然看向明楼,“你很清楚妞妞的事让我丧失判断力,所以才命崔中石在那个时候紧急来找我?”王天风再次低着头一阵冷笑,“这么多年,你对我,是因为当年那个王天风,还是因为黄文道的儿子黄仁宇?”
其实,主义之争也许王天风并不在意。他耿耿于怀的是多年以来挚友的欺骗和利用。他甚至对这份坚定的友谊产生了怀疑。他重重捶在桌上一拳,起身离开了地下室。 
明楼孤零零站在冰冷的地下室里,耳畔回荡着王天风临走前那句话,话中的失望与怨怒刺痛了他。他栽进一旁的椅子里,被巨大的挫败感和内疚吞噬。 

王天风满腔怒气,车也开的飞快。突然一辆黑色轿车以更快的速度超了上来猛然别向王天风。王天风一脚踩住刹车。
四个人紧跟着下了车。其中一人拽开车门,伸手拉扯驾驶座内的王天风。
王天风抓住那人伸来的手,反手一掰,同时下了车。
另外三人一起围攻上来。
王天风正在气头上,便把怒火统统撒在了面前的四个人身上,下手毫不留情。四人被打的躺在地上一阵哀嚎。
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轿车缓缓驶过来,孔二小姐悠闲地下了车,双手揣在口袋里,斜眦了一眼地上的四人,“没想到啊,黄先生身手了得。”
王天风厌弃地瞪了一眼她,“孔小姐最好别惹我。我可不是那些献媚讨好的马屁精。”
“呦,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不献媚孔家的好汉呢。我更感兴趣了这下。”
王天风懒得理她,转身回到车上。
“你给我小心点,惹了我,没你好果子吃。”孔令伟气急败坏说。

王天风开着车离开孔令伟,想到早前立仁要他去家里,便奔向立仁家。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客厅里一阵嬉闹声。
他停住脚步,欲转身离开。
“诺诚,看看是不是你舅舅回来了。”立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王天风迅速转身迈向台阶。
门却已经在身后打开,“妈,不是舅舅。”诺诚大声回答着,而后朝向王天风,“先生,您是找我舅舅吗?”
王天风一时尴尬,只得回过身。
立华也已走到门口,两人目光相接。
“立华。”王天风还是先开了口。
“立仁快回来了,屋里等他吧。”
王天风用微笑掩饰着尴尬,他奇怪为什么院子里没有车。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贸然的走到门口了。
立华端过一杯雀舌,“你还喜欢喝这个吧。”
王天风接过茶,点了点头。
我看立仁这茶叶就是给你贮备的,他根本不喝茶。
“怎么只有诺诚。”王天风无话找话。
“立仁给你看了照片。”立华立刻明白了,立仁并没有遵守诺言,还是给王天风看了照片。
“是。你这两个儿子都挺好。”王天风低头转着手里的茶杯。
“那肯定你还没见过小昆。那孩子也和当时从哈尔滨过来时不一样了。现在开朗和很多,和他这两个哥哥一样,没少惹麻烦。”立华看着王天风,内心泛起涟漪。
“谢谢你愿意抚养小昆,我对不起他父母。”哈尔滨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王天风想起翟志光,他母亲时至今日也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立华看出王天风内心的苦痛,转移话题,“我们今天是想给立仁收拾一下,快过年了,他一个光棍,这屋子也总得有人料理,我这个哥哥,总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人。你们这些人都一样。”
诺诚拉着两个弟弟跑了过来,“妈,你看诺言他又教小昆淘气。”
“诺诚,过来,这是你舅舅的黄埔同学。”
诺诚松开两个弟弟,装出大人的样子,郑重其事地来到王天风面前,伸出右手,“董诺诚。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王天风笑着和立华对视一眼,握上董诺诚的手,“黄仁宇。董先生请多关照。”
“去吧,和弟弟们玩去。”立华吩咐着。此刻,她只想把这对父子握手微笑的一幕永远印在脑子里。
董诺诚像解放了一样,重回到两个弟弟身边。
王天风盯着茶杯,热气和着茶香飘散开来。
立华望着三个孩子。
“这个诺诚,现在整天一副大人模样。”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这样,渴望长大,正是叛逆的时候,没少让你操心吧。”
“有时候嫌弃他们太吵闹,可更多的时候,没有他们我根本不会这么快乐。”立华一脸幸福,“没有几天就是除夕,来家里一起过年吧。立仁总说一到过年就孤单,没人配他这个光棍一起喝酒。正好,今年老董、立仁还有你,你们三个都在南京。”
王天风犹豫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是老董提出来的。你就答应他吧。”立华理解王天风的顾虑。
王天风心里明明觉得还是不妥,应该拒绝,可却鬼使神差的点着头。
门外传来脚步声。
“呦,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立仁放下公文包,走到沙发旁。
立华故作嗔怒地瞪了一眼哥哥,起身走向厨房。
立仁看到妹妹的眼神,呵呵一笑,坐在王天风身边。
“立华跟你说了吧,来家里过年,人多,热闹热闹。”
王天风也瞪了一眼立仁,“都是你惹的祸,非叫我来你家。”
“真是的,怎都瞪我啊。”立仁憨笑着,故作不知。
“白露怎么样了。”
“你那么关心人家,为什么还说那么过分的话,把人家赶走。”立仁脸上现出怒意。
“我就是个混蛋,你还不清楚吗?又是那个叶大夫给你多的嘴吧。”
“你不要怪别人。”立仁转向王天风,“今天楚材跟我说,他很担心你的状态能不能继续完成工作。他希望你去看看医生。”
王天风立刻怒了,“我能有什么事。你们不要小题大做。”
立仁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他真想索性就在此刻告诉王天风真相:诺诚是他的儿子。也许这样他就不会为了妞妞的事如此自责痛苦,也许他还能燃起一丝希望,从妞妞去世和被迫赶走白露的阴影里渐渐走出来。
“好了,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就回去了。”
“晚上领袖在励志社看戏。夫人说要见你。”
王天风站起身。
“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叫你来就是为这个。咱们俩好好喝两杯,聊聊。”
“我还有事。”王天风果断拒绝,往外走。
“不和立华打个招呼。”立仁追在他身后。
“不了,她还要顾你们四个,够忙的了。”说话间王天风已经拿起大衣出了门。
街道上人群熙攘。时局不佳依然透着节日气氛。店铺前挂起彩灯,支出各种节日减价的海报。可王天风脑子里却不断闪回着十七年以前的情景。
不觉间自己竟然开到了那条当年和立华走过无数次的梧桐道。
他下了车,望着夹道生长的参天梧桐,遒劲的枝干蜿蜒伸展,在路的上方交织在一起。当年它们和自己一样年轻,如今也已经苍老。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自己也老了,却依旧孑然一身。油然而生的悲凉浸透他整个身体,一阵寒风刮过,他不自觉地将领子竖起,裹紧了大衣,走进那片梧桐树下,就像当年的自己与同样青春年华的立华手牵着手走过这里,不同的只是一对璧人不见了,只有饱经风雨孑然一身的自己。
他多想就这样走下去,回忆生命中不多的美好。
眼前的景致却让他疑惑。他明明一直在梧桐树下,怎么变成那晚与白露相遇地方了?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深埋在心底的真实情感驱使着他来到了这里。
“快开车,有人追我。”白露银铃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那个笑起来如阳光般灿烂的美丽脸旁在他眼前浮现。她静静坐着的样子就很好看,甚至是愠怒地朝他大发雷霆,依然好看。王天风不禁这样想着。他记得自己曾经每天都期待着见到她。每次见到她时任何烦恼都会抛到九霄云外。原来自己从那一刻的“偶遇”开始便在心里有了她的位置,尽管那“偶遇”后来证明只是立仁的任务。
“我们跳舞吧。”白露穿着白色洋装,在莱茵兰号游船上拉着自己起舞。想起这些,他嘴角现出一丝微笑,眼睛里满是那只轻盈的白色蝴蝶。
白露热切又略带几分羞涩的吻仿佛还在,温柔得唇吻上自己时,那份内心的悸动永远的镌刻在他的心里。
不要再想了,你这没出息的人。你没有资格儿女情长。一个声音在王天风脑海里。
可眼前却分明出现了白露的脸庞。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后那不是幻觉,白露就站在那里望着他。她也回到了这里,回忆着那晚初次见面的情景。她看到对面的王天风,拼命的跑向他。
王天风意识到那不是幻觉。他没有勇气再见她,他怕自己会立刻拥她入怀,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再也不想离开她。他只能转身仓皇的逃开。任由白露怎样呼喊,也没有放慢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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