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林一席黑色绸质长衫,站在正堂里迎候王天风。
“大哥别来无恙啊。”王天风微一躬身拱手抱拳。
“哎呀呀,庭轩啊,你可是来上海了。我早说了吧,不要给那帮昏头鸭官做事。你要是早听我的,这上海滩早就是你我兄弟的天下了。”金云林老大气魄十足,客套地一让之后,自己坐进主位里。
“今天刚到上海,来的匆忙,也不曾为大哥备些见面礼。”
“你我还客气什么。你来了就是最好的见面礼。上海滩到处是发财的机会。有了兄弟你,我是如虎添翼啊。”金云林豪爽地大笑着。
此时,刘军提上来一只手提箱。
王天风早已认出他。
金云林示意刘军将箱子打开,放在王天风身边的小桌上。
“这是点小意思, 给弟妹的见面礼,别嫌弃!”
箱内装着10根金条和几沓美元。
金云林手搭在王天风肩膀上,“兄弟,以后金辉(公司)和祥生(公司)就是生意伙伴了,大家一起发财。”
“那是自然,还要仰仗大哥帮我在上海滩立住脚。”
明楼在公共租界华懋饭店的套房里看着报纸。
阿诚疾步走进房间,“大哥,王天风到上海了。”
“这个疯子,把自己给毁成什么样了。” 明楼想起中统和军统关于王天风的内部通报,皱着眉将报纸扔在一旁。
“金云林要在如玉书寓给他接风。这是给你的请柬。”阿诚递过金云林的帖子。
“这只毒蜂一来上海就艳福不浅啊,可金云林为什么请我,我们明氏和他们又没有往来。”
“你是汪精卫的代表。”阿诚扬着眉,面露讥讽。
明楼白了一眼阿诚,接过帖子,“我忘了,金门和汪精卫有生意往来。”
“恐怕他这次还想把生意扩到明氏企业来。”阿诚边说边坐在明楼身旁。
“做梦。”明楼冷冷地哼了一声。
王天风辞别了金云林,提着箱子沿着假山旁的小桥,走过一汪池水。
“看起来,你适应的不错。”王天风走在前面,不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终于等到您了。您不是要我改名字吗?我现在叫李忠。专门给金爷跑腿。金爷要我这几天都听您的差遣。”
“那好,我们先去成衣店,钟表店。”
王天风走进都城饭店的豪华套房。
“怎么去了这么久。”白露迎上前偎在他身边。
“给你,上海滩金门老大,给你的见面礼。” 王天风将沉甸甸的手提箱递给白露。
“小黄鱼,出手真大方。”
“这位金老大消息很灵通啊。他知道我来上海,还知道你。”王天风边说边取出盒子里的衣服。
“那太好了,这回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给你的礼物。”王天风神秘兮兮地指着那些盒子。
“黄老板,你真会讨女孩子欢心。”白露将一件白色洋装在身前比了比,扑进王天风怀里。
“还有些化妆品和其他你需要的东西。”王天风指了指茶几上的另几个盒子。
“你这么会给女孩子买礼物,以前肯定没少买吧。”白露调皮地审问着。
“我只给你一个人买过。”王天风宠溺地轻轻拍了下白露的脸颊。
白露正要起身,王天风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顺势轻轻一拽。她便轻盈地栽回到他身上。
“干什么啊,黄老板。”白露飞过一个媚眼。
王天风美滋滋地乐着,“东西待会再看,快点打扮好,一会儿到楼下西餐厅去,给祥生公司的黄大老板造造声势。”
餐厅
王天风挽着白露走下台阶。
刘军带着三个手下站在一侧迎接,引着王天风走向酒店的西餐厅。
路人被这阵势镇住,更被伴在王天风身边的美丽高挑的白露吸引,不禁驻足张望。
“这人什么来头。”一旁路人互相耳语。
“你没看见金老大身边的李忠吗?”另一人偷偷指了指毕恭毕敬走在一侧的刘军。
两人落座,依旧引来周遭食客的目光。
王天风一抬手。
刘军递上一支雪茄,用王天风在南京火车站给他的打火机点燃了。
王天风吐出一片烟雾,拿过刘军手中的打火机。
“黄老板,我们就在隔壁桌,随时听您调遣。”
服务生小心翼翼撤换着盘子。
“这顿饭吃得真别扭。”白露轻呷了口酒,脸上显出不悦神色。
“生气就不美了呦。”王天风温柔地哄起白露。
“简直像看猴子一样看我们。”白露撒着娇。
王天风觉得谱摆得差不多了,起身走到白露身边。
白露默契地挽着他胳膊,依偎着他离开餐厅回到套房。
“在船上,你的舞不是跳得很好吗?”白露拉着王天风的手走到客厅中央。
微醺的王天风轻轻揽着白露的腰,原地转着圈。“你不后悔跟着我?”
“你好啰嗦啊,大叔。”白露甩掉高跟鞋,咯咯笑着扎进他怀里。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看到你的笑容什么烦恼都没了。”他轻轻吻在她额头上。
白露双脚踩在他皮鞋上,随着他的脚步。
王天风搂得更紧了,“我们就这么一直晃啊。”
白露眨眨眼,调皮地拖长了声音,“那,去洗澡。”她猝然抬头,踮脚吻在他唇上,眼眸里含着羞涩。
他当然知道她的心意,可他不能这样做。他松开了怀抱,笑着勾起手指,宠溺地轻刮下她的鼻梁,“去吧,一会儿你住在卧室。”
白露带着些失落的小情绪和几分被拒绝的小小尴尬,负气转身地进了浴室。
王天风舒了口气,坐进沙发里,点上支香烟,盘算起金云林的接风宴,又想到特务连的人也该到了招工点了。
屋内突然一片漆黑。
白露一声凄厉的叫喊打断了王天风的思绪。他一个箭步冲进浴室。
白露一头扑进他怀里。
他抱紧她,用身体护着她,警觉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灯重新亮了起来。
白露在他怀里发着抖。
王天风尴尬地移走目光,四处寻找的浴衣。
白露低垂着眼帘躲在他怀里,小小难为情绯红了脸颊。
电灯体贴地再次断了电。
王天风迅速拽过浴衣裹紧她,抱起她到卧室,在黑暗里用被子换掉了浴衣,再重新将她安置在舒适的大床上。
他内心里承认,那泛着潮湿与些许凉意的柔滑肌肤让他胸襟荡漾。但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转身欲离开。
“再抱抱我好吗,像在柏林的时候。”她央求着,偷偷擦着眼角的泪。
他当然明白她今天所有暗示和小心思,更知道自己的拒绝伤了她的心。如此青春美丽的可爱女孩,竟然被自己这样的沧桑老男人一次次拒绝。他觉得心被野兽的利爪撕扯着,难受得喘不过气。尽管拼尽全力挣扎,可还是没能击败真实的情感。
他轻轻躺在她身旁,紧紧搂着她,一刻也不愿放手。
要是能永远这样该多好。他这样想着。突然他笑了,他记得她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的她眼里含着泪,而那时的自己亦如现在,在无情地伤害她。
“黄仁宇,黄庭轩,是你的真名吗?”白露突然问着,语气里满是失落。
王天风哽咽了,眼圈微红,抿着嘴努力调整着情绪。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算了,其实我只是想,有一天要是我死了,我应该知道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到底是谁。”白露强忍着泪,可泪水还是打湿了被角。
熟悉的体香袭来,愧疚与爱意燃起了火焰,心底灼热的暖意让他情不自禁吻在她颈上,沿着柔滑的肌肤吻过锁骨。
灯亮了。
卧室里一片通明。
王天风被拉回到现实与理智里。
白露明白,幸福总是短暂的,面前的男人又要退回到自己的铠甲里了。
他起身回到客厅,默默拿起小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站在客厅的窗前抽起了烟。
烟雾纠缠着纠缠在他周围,亦如他此刻的心情,被纠结的情感缠绕得透不过气。他矛盾,痛苦,挣扎。他真心爱着她,视她如珍宝,尊重她,呵护她,然而生逢乱世,他又能给她什么呢?也许叶煦说得对,他该珍惜,该勇敢点,该像白露说的,只求曾经拥有。可在他的字典里,似乎没有这样的解释。他恨恨地吸了口烟躺回到沙发里。他要强迫自己休息,因为明天,还有太多棘手的事等着他处理。
清早,王天风走进祥生公司的办公大楼。
“老板。”郭骑云迎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
“怎么是你?立仁他们真是过分。”王天风发起火来。
“老师,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在水深火热里,自己在欧洲享福。再说,你们都在,凭什么”
“行了,不要说了。”王天风打断了他。他明白事已至此,行动开始了就不可能再退出了,“人都到齐了吗?”
“已经在码头了,冯连长是工头。”郭骑云拿过运货单,“这是第一批货。”
王天风接过单据。
第一批鸦*片,不久就将从云南边境运到上海。
咖啡馆里播放着悠扬的乐曲。
立仁坐在角落里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董建昌走来坐在对面,“我要的货什么时候到。”
立仁知道,董建昌说的是军粮,“这事不能急,日本人耳目太多,这么一大批货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我们得蚂蚁搬家。”
“你们干什么吃的?”董建昌压着火,“我不能让我的弟兄吃糠咽菜给我卖命。”
“老百姓连吃糠咽菜都吃不上呢。”立仁没好气地低声回了一句。
“如果需要我出人手接应就说一声。”
立仁长出了口气,心里委屈的瞪着董建昌。
“咱们这位黄大老板声势够大的,连我都听说了,金云林的救命恩人,还谣传有国*府大员背后撑腰。这是要抢占上海滩啊。” 董建昌揶揄着。
“他这动静是不小,生意就要上门了。”
“你们这帮搞阴谋诡计的。”董建昌摇摇头,倏地起身,“走了,我的事尽快啊。保重。”
夜晚的福州路灯红酒绿。街边各式菜馆酒楼人来人往,生意红火。
阿诚开车载着明楼拐进一处巷子。
明楼下了车,抬眼看到门楣上的匾额:如玉书寓。
刘军站在宅门口迎接着明楼,“明先生,里边请。”
明楼朝着李忠点头一笑,跟着进了院子。
一阵评弹传来,金云林正在二楼的露台上听着兰如玉弹奏。
明楼上了二楼,桌边几人纷纷起身。
兰如玉退了下去。
“明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金云林起身站在原地,一拱手。
“岂敢劳动金爷迎接。”明楼走过去与金云林握了握手。
“我来介绍,这位是法租界的曾子华督察长。一堆洋鬼子都要听他调遣啊。” 金云林介绍着身边一位身材不高的中年人。
“这位是汪先生的得力助手,明楼先生。”金云林和曾子华对视一笑。
明楼与曾子华客气寒暄着握了握手。
“孟府的小孟先生。”金云林走到孟文禄身边。
“孟文禄。”孟文禄自我介绍着。
明楼打量着面前的这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
“啊还有,这两位都是码头上的风云人物。”金云林打趣地朝着另外两人笑笑,“林老板,张老板”
刘军引着王天风进了院子。
金云林站在露台上朝下望去,“哎啊,老弟啊,你可是架子真大啊,我堂堂一个金老大都要在这里久候大驾。”
“罪过罪过,我罚酒三杯。” 王天风朝着金云林一拱手,上到露台。
“来来来,刚刚介绍完,又要介绍。”金云林指间夹着雪茄,招呼着王天风,“这位是法租界曾子华督察长。这位是孟府的小孟先生孟文禄。这位是明楼先生,汪先生的得力助手。这是林老板,张老板。”金云林依次介绍。
王天风与众人握手交换着名片。
“好了好了,快入席吧。今天大家可要一醉方休啊。”金云林看了一眼几步外的刘军。
刘军立刻张罗起宴席。
美酒佳肴上齐。
兰如玉抱着琵琶再次上到露台。
王天风心中一沉。他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兰如玉。在门口看到如玉书寓的牌匾时,他还觉得那不过是巧合。她怎么会来上海的?
“哎,老弟,发什呆啊。”金云林饶有兴趣地看着王天风,“莫不是被我们这位如玉姑娘给迷住了。”
林老板和张老板附和着笑起来。
曾子华也端着酒杯笑眯眯望向王天风。
“来来,快来给黄老板敬杯酒。”
兰如玉放下琵琶,走至王天风身边。
王天风感觉到一股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兰如玉自斟一杯,端起酒娇媚一笑,朝着王天风一敬,“如玉敬黄老板一杯。”
王天风强装欢笑,接过兰如玉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好自罚三杯,我这记性,差点给你逃过了,换大碗”
明楼看着坐在对面的王天风,心里有些担心。
“来迟了,得罚。”王天风倏地起身端起一碗,朝着金云林一敬,一口气喝干了,接着拿起第二碗。
“好,痛快。”林老板在一旁叫好道。
“不愧是金爷的兄弟。”张老板附和着。
曾子华端着小酒杯轻轻抿了口酒,眯缝着眼看着王天风。
孟文禄和明楼悄悄说了几句,夹了口面前的菜。
“哎,你看看,咱这桌上两位文化人都不屑于咱这粗野的作风。”金云林看着孟文禄和明楼打趣地说。
兰如玉斟满第三碗酒。
王天风拿起酒一口气喝干,将碗重重放在桌上,摇晃着试图坐下。
兰如玉立刻凑近了扶着他坐在椅子上。
楼下传来一片莺声燕语,四位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上了楼来,拥到金云林面前献媚撒娇。
“好好好,你们陪好我的贵客们,都有都有。”金云林笑盈盈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可是不要为难我们两位文化人啊。”金云林揶揄着指了指孟文禄和明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金云林摇晃着起身,“好了,今天大家都还尽兴吧,老子回了。”金云林将手搭在左右两位女子的肩膀上,“如玉啊,今天是给黄老板接风,好好伺候。”
“是,金爷。”如玉扶着醉醺醺的王天风。
刘军引着孟文禄和明楼下了楼。
金云林上了车。
明楼和孟文禄看着金云林的车走远,与曾子华和两位老板握手作别,随后握上孟文禄的手,“孟先生,上次那批货多亏孟府的船运公司。”
“我们孟家很愿意帮这个忙。现在像明家这样的企业不多了。”
王天风躺在榻上,一改刚才醉眼朦胧的状态,“你怎么会在上海,还和金云林搅在一起。”
兰如玉坐在一旁的椅子里,“这和你无关。”
“你哥哥把你托付给我,怎么和我无关。你这样,他地下有知,怎么闭得了眼。”王天风倏地从榻上坐起来,怒视着兰如玉。
“你不要管我,我要给他报仇。”
“报什么仇?你们翟家就剩你一个了。报仇是男人的事,女人瞎掺合什么?”
兰如玉点上一支烟。
王天风冲上来抢过烟摔在地上,“你这是什么?”
“放心,不是大烟。要报仇就不能抽那玩意儿。”兰如玉悻悻地看着一脸担心的王天风。
王天风松了口气,重新躺回榻上。
“金云林要我伺候你。”兰如玉呵呵笑着走近王天风,双手放在他衬衫领口上。
王天风嗤地笑了,竭力掩饰着内心都尴尬,阻住了她的双手。他明白兰如玉都心思。许多年前,第一次在翟志光家见到她时,他就知道她喜欢自己。
“怎么样也得装得像一点吧。”兰如玉试图继续解领口的扣子。
“晓兰,我休息一会儿,三点钟叫醒我。”
“怎么,你还怕家里那朵花打到这儿来?”兰如玉揶揄着掩饰起失落,走到榻前给王天风盖上毯子。
王天风裹紧了毯子,翻身侧卧着,不一会儿鼾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