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时,王天风离开如玉书寓,独自一人到江边,迎着清冷的江风,望着江面上几艘缓慢驶过的江轮。
杨立仁开车过来,从后备箱里拎下一人,往王天风脚边一摔。
那人被五花大绑,头上套着黑色布套。
王天风走回到朝着自己车边,朝着车里的齐盛问道,
“我记得你哥哥提起过你娘,她老人家呢呢?”
“我哥死了以后,她太伤心了,本来就有病,没有半个月就过世了。”齐盛抹了抹眼角的泪。
王天风紧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明天去四马路的如玉书寓,就在那儿当厨子,好好干,把你们老齐家的手艺使出来,但有三点你小子给我记住了:赌、piao、大烟这三样你要是沾一个,我就替你哥打断你的腿。明白吗?”王天风厉声喝道。
齐盛怯怯地点着头。
立仁在月色里朝王天风一点头,开车离开了。
王天风拿着枪走到那人面前,撤掉了头套,“认识我吗,韩老六。”
韩老六跪在地上,猛地磕起头来,被塞住的嘴里不停发出呜咽声。
王天风蹲下身,鄙夷地看着他,用枪拍了拍他满是冷汗的脸颊,“看清楚了,是我黄庭轩杀得你,做了孤魂野鬼回来报仇别找错了人。”
韩老六使出浑身力气,试图站起来,拼命地摇着头,嘴里更大声的呜咽着。
王天风拿掉韩老六嘴里的破布,“有什么遗言,爷我今天心情好,让你说。”
“不是我干的,我也是被逼无奈。”韩老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凑向王天风脚边。
王天风向后闪了一步,厌弃地狠狠揣一脚,将凑上来的韩老六揣得滚向一边, “有屁快放。”
“有个人,他不是西安的,像是从南京来的,是他要我和齐大勺骗您的。那天您老让我跟踪的学生都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而且那四个人还有一个领头的,是个中年人,可那天他没来。”
王天风蹲下身,凑近了用枪抵着韩老六脑门,眼神含着杀气,“继续说。”
韩老六哆嗦着,“那个人很奇怪,有一天晚上他说梦话,我觉得像东洋话。”
王天风将信将疑,一言不发地听着韩老六描述那人的长相。
“我之前拉过小日本,听过他们那些叽里呱啦的话。”
王天风抓起地上的破布重新塞回到韩老六嘴里,套上黑布头套,拎着他塞进后备箱里,而后开车回到办公室。
郭骑云迎上来,“老板,那边又来催了。”
王天风知道董建昌又在催军粮了,可鸦*片今晚才到,即使到货也要把其中七成给金云林,剩下的三成都卖出去也要留两成的钱打点租界的人,只有一成货款,根本不够买那么多粮。
白露坐在车后座上,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车前方。
阿诚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组织对你擅自和他来上海,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很生气。”
“我并没有暴露,杨立仁知道我和黄庭轩来上海。他们没有怀疑。”白露不服气。
“那楚材呢?他不会怀疑你吗?”阿诚见白露是不肯认错的态度,语气也变得更严厉,“还有你爹,他要是知道你现在和黄庭轩在上海,他会怎样。”阿诚顿了顿,“组织在考虑把你撤回来。”
“我要和他结婚,请组织批准。”白露突然说道。
“就是组织批准,他也不会和你结婚。”阿诚皱着眉无情地回答,但立刻觉得这样对一位年轻的同志太过残忍,缓和了语气,“他那个人我了解,你不要陷得太深。”
白露一脸怒容,在拐角处下了车。
华懋饭店。
明楼看着一脸不悦的阿诚,“怎么,白露不听话。”
“这姑娘是被毒蜂迷住了。”阿诚悻悻地坐进沙发,松了松领带。
“万一,毒蜂也被她迷住了呢?”
阿诚白了一眼明楼,“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都是人,都有感情,更何况整天跟着那样一个潇洒倜傥的男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能不动心呢。”明楼为阿诚斟上一杯茶,“我不是开玩笑,不用担心,毒蜂不会让事情失控的。我相信白露也不会。这姑娘嘴上犟,心里是明白的。”
阿诚接过茶,依旧心存疑虑,“那这次就这么算了,组织上,”
“这是我给汪精卫的咨询建议。”明楼将一份文件递过来,打断了阿诚的话。
阿诚放下茶杯,翻看着,“这样好,你就可以和小山君公开接触。日本人也会感觉到他的重要性。他留在内阁就更有把握了。”阿诚终于看到些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脸上现出一丝悦色。
“汪精卫现在未担任任何职务,但看情形,日本人很快就会帮助他东山再起。”
“这个汪精卫。”阿诚恨恨地将手里的报告扔在桌上。
“他早就不是那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兆铭了。”明楼接着阿诚话说道。
王天风心里盘算着韩老六的话。他早就怀疑在西安袭击他的人和那四个假扮学生的人是一伙人。这样看来来,他们都有可能是楚材或者戴笠派来的。目的是假装日本特务引他上钩,再混在人群里干掉他。如果那个中年人真的是日本人,那就太可怕了。他居然能藏得这么深,骗过楚材或者戴笠这样的老狐狸。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步,到底是楚材还是戴笠要杀他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这个日本人。王天风拿起桌上的铅笔,凭着记忆在纸上画下韩老六描述的人,又把楚材身边几个长相相似的人都画了出来。
“老板,货已经在地下室了。”郭骑云走进办公室汇报着。
王天风将画好的像放进文件夹,“走,去问问看。”
地下室
韩老六被绑在椅子里。
王天风拿起画像,“是哪个,想好了再说。”
韩老六惊恐地看了看王天风,逐个看着画像,犹豫着,在赵强的画像上多看了几眼。
王天风敏锐地观察到韩老六细微的眼神变化,没等他开口,合上文件转向郭骑云,“先给他招呼点开胃菜。”而后他俯下身贴近韩老六,“好好享受,这就是出卖别人的好处。”
郭骑云使了个眼色,手下人架起韩老六,将他绑在长凳上,用一块软布摊在他脸上,拿起水壶浇水。
韩老六一阵痛苦挣扎。
王天风在一楼的走廊里碰到正旁若无人地径直而来的戴笠。
秘书紧追在戴笠身后,试图阻拦。
王天风朝着秘书摆摆手,和戴笠进了办公室。
戴笠将礼帽扔在沙发上,“庭轩兄这里很气派啊。”
“ 雨农兄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借道。”戴笠观察着王天风的表情。
“还有雨农兄走不通的路?”
“帮我运一批货。”
王天风狡黠地望着戴笠,“我有什么好处。”
“上海的指*挥权归你。我知道你需要更多人手,一时半会儿南京的人也还赶不过来,就是过来了对上海也要先熟悉一阵。”戴笠等待着王天风的答复。
“什么货。谁的货。”王天风继续试探着。
“有这个必要吗?”
王天风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冷峻犀利,“谁这么大面子,能让戴老板为了一船货交出上海的指挥权呢?”
不论这船货是什么,王天风觉得都值得做这个交易。戴笠说的对,他在上海的网络可以立刻投入行动,而再从南京派人来,效率会太低。
“但他们只听自己人的调遣。”戴笠将了王天风一军。
“我加入就是了。”王天风饶有兴趣地看着戴笠,想看看他怎么接自己踢回来的球。
戴笠确实没想到王天风会答应,至少不该答应的这么快。他现在反倒开始担心该拿王天风摆在军统的什么位置了,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楚材的阴谋,于是说“你怎么向楚材交代?”
“这是我的事。”王天风抽出文件夹里赵强的画像,“给我把这个人带来。”
戴笠接过来揣进衣兜里,拿起礼帽,出了办公室。
王天风往酒店房间里打了电话,没有人接听。
回到套房时,白露正站在窗前看着街景,“你还知道回来啊。”
王天风干咳了两声,走到她身边,刚想开口。
白露转身躲开他,踱到沙发边坐下。
他侧身看着几步外的白露,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却开不了口,呆呆伫立在窗边不知所措。
良久,他打破了沉默,“一会儿叫他们来帮你搬家。我在亨利路租了幢房子。”
白露依然不理会他。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向白露,“我今晚也有事,不回来了。”
圣约翰教*堂。
郭骑云坐在不远处警戒,佯装在祈祷。
王天风走进忏悔室,按照约定敲击了几下隔板,隔板打开了,明楼在另一侧,透过镂空的隔板看着他。
“戴笠有批货要我运。”
“恐怕运货是假的,探路是真的。他想要楚材的渠道。”
“我也这样想。”王天风顿了顿,“他把上海站交给我了。我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拉拢你,他就又多了一块筹码,也给楚材不小的打击。”
“你还真了解他。这个戴笠又在给自己增加往上爬的砝码。西安之后,那么多人都栽了,就他一下蹿红。他太需要扩充自己的实力,保住现在的地位了。”
“你一直都是他们争夺的目标。小心花瓶抢来抢去,掉在地上碎了。”明楼警告着。
“我需要钱。”王天风语气里透出些许无奈。
“我知道,箱子阿诚已经交给郭骑云了。我能凑到的就这么多了。明氏企业都控制在我大姐手里。我秘密回到上海,不能让我大姐知道。”
“我去找明镜。”
“不行,她那个性格你还不知道吗?”明楼不想把姐姐牵扯进来。
看着明楼着急的样子,王天风嘴角微扬,“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至于吗?”
明楼贴近小窗,愠怒地瞪着王天风,“你干脆去绑票筹钱吧。”
“还真想过,绑个汉奸,比如你。”王天风脸上的笑意只一闪就消失了,“但那是戴笠那种人干的事,更何况,和我需要的相比,那只是杯水车薪,风险也太大。我有个想法,”王天风透过小窗看着明楼。
明楼凑上前与他对视着。
“我要见哈同夫人,你去找孟文禄,让他帮忙。”王天风期待地望着明楼。
明楼知道王天风要向哈同夫人借钱,“要是日本人不盯得那么紧,老孟先生一定会借给你钱的。但现在。”明楼无奈的摇摇头。
“为了争取时间,你去孟府,我就会会那天的法租界曾督察长。不管怎样,一定要见到哈同夫人。”王天风倏地起身,出了忏悔室,朝着郭骑云一抬手。郭骑云迅速起身,提着那只箱子跟紧王天风,随他 走向教堂大门口。
“我来开车,”王天风刚要打开车门,郭骑云却突然抢先一步,冲到驾驶座,拿走座位上的一份报纸。
“拿来。”王天风伸出手。
郭骑云乖乖交出来。
报纸头版刊登着张学良的照片,蒋*介*石打算公审张学良。
郭骑云看着王天风脸色骤然一沉,知道长官心中已经愤怒到极点,乖乖坐到副驾驶。
王天风将报纸摔在郭骑云身上,重重关上车门,一路疾驰到了如玉书寓,怒气冲冲进了门。
兰如玉递上一块手巾,为他斟上一杯茶。
郭骑云将两只手提箱放在桌边后转身出去。
兰如玉拿起报纸,“他们要公审少帅。”
“蒋*介*石一贯言而无信,汉卿不该相信他。”王天风恨恨地捶了下桌子。
郭骑云领着立仁进了屋。
立仁左右环顾,打量着屋内陈设,转向椅子里的王天风,“你是越来越会享受了啊,躲在这温柔乡里不回家。”
兰如玉接过立仁手里的大衣,递过毛巾,斟好清茶,转身出门带上了门。
“这安全吗?”立仁狐疑地看着四周。
“你放心。这上上下下的人都让我换成特务连的了。”王天风端着茶躺到榻上。
“那她呢?”立仁一扬头,看了眼门口。
“她是翟晓兰。”
立仁瞬时面色一沉。原来刚刚的书寓先生是翟志光的妹妹。他知道翟志光和郭骑云的哥哥在哈尔滨牺牲的情形。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
半晌,立仁才开口问道,“她怎么变成这样啊。”
王天风脸色更难看了,“都怪我。”
立仁了解那种表情,知趣地不再询问。
“你小子开始和我耍心眼了。你觉得嗯查不到赵强吗?不过韩老六也跟你耍了个心眼,没全说实话。对付这种人不能手软,你还是太书生气。”王天风点上一支烟说道。
立仁装出一副没听懂的神情。
“不用替楚材那王八蛋瞒着了,我都知道了,帮我给他带句话,动我可以,动我身边的人,不行。”王天风眼神里闪着寒光。
轻描淡写的几句,立仁却觉得脊背发冷。
他抿了抿嘴唇,没敢正视王天风。
“这个当口我不跟他计较,但没有下次了。”王天风深吸了口烟,吐出一片烟雾。
立仁盘算着他藏起来的赵强是不是已经被王天风抓走了。
王天风瞥着一脸心事的立仁,“书生啊,书生。”
立仁朝着他勉强一笑。
“赵强你就别管了。”
“可赵强是他的亲信。”立仁担心王天风和楚材之间再次发生冲突。
“赵强的事没那么简单。如果那王八蛋不高兴,叫他直接来找我。不过你要提醒他,戴笠可一直惦记他呢。而且我已经答应戴笠了,交换条件是上海的指挥权归我。”
立仁有些吃惊,刚想问的,便被王天风打断,“我保证不偏不倚,不帮其中一方打压另一方,能凑到的钱都在这了。一箱是明楼的,我猜他把压箱底的钱都给你了,另一箱子是金云林给的见面礼。”
立仁走到衣架前取下大衣,转头看着王天风,“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事。”王天风敷衍着。
“你不要再辜负白露。”立仁面露忧虑。他还想说什么,但想到立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把翟晓兰当亲妹妹。”王天风太知道立仁此刻在想什么。
立仁点点头,提起手提箱出了屋。
明楼在孟府管家的带领下进了客厅。
孟文禄笑盈盈迎上前,“明先生。”
“小孟先生,我又来麻烦您了。”
两人落座。
明楼知道孟文禄留洋归来,是个洋派人物,对他这样的年轻人不用那套拐弯抹角的官僚式客套。
“我就直说吧,希望您能帮我和黄庭轩先生引见哈同夫人。”
孟文禄知道明氏企业与其父有商业往来,可坊间的传闻,他与汪精卫过从甚密,父亲不喜欢汪这个人,孟文禄不想贸然帮这个忙,“哈同先生生前倒是和家父熟识,但现在家父卧病在床,不知我的面子有没有那么大。让我思量一下如何办,到时通知明先生如何?”
明楼心里盘算大概这事要办不成,只能寄希望于法租界的曾督察了,随后与孟文禄握手作别。
孟文禄离开客厅,进到父亲的卧室。
老孟先生躺在床上咳了几下,眼睛直直地盯着画板上一张机械图纸。
“父亲,刚才明氏企业的大少爷来见我,他想让您帮祥生公司的黄老板引见哈同夫人。”孟文禄汇报着。
“你答应了?”
“没有。这个明楼,”孟文禄语气里满是狐疑。
“明锐东的儿子。我见过那孩子。你是担心外面那些传闻。”老孟先生一眼看出儿子的顾虑。“放心。这孩子不会是你担心的那种人。他要做的事,比你要做的事难得多。”
“那我去打电话,约姬大班。”孟文禄倏地转身。
“等等,”老孟先生喘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改改冒冒失失的毛病,你要是能有明楼一半沉稳我就知足了。”
孟文禄站定了,等待着父亲训话。
“我直接给哈同夫人打电话吧。还有,兵工厂的事你可以找明楼帮忙。他靠得住。”说完,老孟先生慢慢侧过身闭幕养神,不再说话。
孟文禄恭敬地帮父亲拉起被角,盖好被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