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送走白露，王天风再次陷入阴郁情绪里。他本能的感觉到今天晚上警察的行动绝对不单单冲着贴标语的青年学生们。他猛然想起临走时杨立仁主动给了他这张通行证,再联想到立仁席间的种种异样，“小刘，回杨主任家。”
 
杨立仁别墅。 
车还没停稳，王天风便开了车门跳下车，冲进客厅，“杨立仁，你出来，杨立仁。” 王天风顺着楼梯快步奔上楼。 
立仁走出卧室。 
王天风迎面扑上来，抓住杨立仁的衣领“你这个混蛋，你今天请我吃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放开，我这领带都快让你扯断了。” 
“老子倒想扯断你的脖子。”王天风松了手，顺势将立仁推了出去。 
立仁一个趔趄，勉强站稳，整了整领带和衣领。 
“你给我打电话。”王天风愤怒的命令道。 
“干什么？” 
“干什么，”王天风怒不可遏，“让他们放了老师。” 
“谁透露给你的？”杨立仁失望的看着王天风。 
“你们真的抓了老师？”王天风不敢相信，他担心的事成了现实。杨立仁真的对两人的恩师下手，“我们都是中国人，日本人都占了东三省了，现在还要自相残杀？”王天风怒吼道，“护国讨袁，他在云南身中六枪，差点死了。在青岛，他救了我。北伐时，他救了我们俩。他为了这个国家付出这么多，都这个时候，都是中国人，为什么就不能把党派之争放一边？！” 
“一切都晚了。”立仁眼中充满绝望。 
“我就不信。”王天风给手枪上了膛，转身要走。 
杨立仁抱住王天风，“你造反吗？人是领袖亲自下令抓的。谁也改变不了。” 
“他是你的领袖不是我的。”王天风疯了一般，试图挣脱立仁。 
“你冷静冷静。”杨立仁仍不肯松手。 
“为什么骗我？”王天风哽咽了，挣脱了立仁。 
“你真的以为他们不敢动你吗？”立仁近乎绝望。 
王天风紧紧握着手中的枪，指着面前曾在北伐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 
“你以为我就不痛苦吗？你以为我冷血吗？”立仁疯了般朝着王天风大吼，“想打死我？来啊，开枪啊，你开枪啊。”  
“你以为我不敢吗？”王天风举着枪。 
警卫冲上楼，用枪指着王天风，“把枪放下。” 
“滚出去。”立仁冲着警卫吼道。 
“杨立仁，你听着，从现在起，我们俩完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王天风开着车，冲出了杨立仁的花园，撞断了门口检查岗的横杆，绝尘而去。 
他在河边停了车，站在河岸边冲着对岸大吼，发泄着胸中怨怒，而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真想就这样淹死自己算了，他这样想着，然而冰冷的河水却再一次让他清醒——他的命不属于自己。他筋疲力尽，爬上岸，绝望地躺在岸边草丛里，手里始终握着那把手枪。那是恩师送给他的，此时此刻竟然成了他对恩师唯一的纪念。 
他的心凉透了。 
“你要是就这么淹死了，第一个高兴的人就是我。”董建昌看着王天风，伸出手拉起他。 
“你怎么找到我的。”王天风悻悻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立华说你准在这儿。”董建昌指了指不远处。 
顺着董建昌的指引，王天风这才发现，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车。 
“杨立仁搬出他妹妹来对付我。”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坐进车里，不理会董建昌。  
“怎么，不想理我？好歹我也算是你和立仁的黄埔教官吧。这点尊师重道的礼貌都没有了。” 
“你那算什么教官，”王天风白了一眼董建昌，兀自发动了汽车。 
 董建昌立刻坐进了副驾驶座。 
汽车在南京郊外的夜色里，顺着小路，沿着河岸一路疾驰。 
两人沉默了很久。 
“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啊？”董建昌看着王天风。 
“阴曹地府。” 
董建昌一笑。 
“在你回南京之前，立仁就想尽了办法保你这个袁教官。他可是个大共产党，没有立仁四处周旋，他们早就动手了。”董建昌试着替杨立仁解释，“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大舅哥，但这件事，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你怎么开始给杨立仁当说客了。” 
“我只是希望你冷静一下。目前来看，老蒋还不敢立刻就把你这位恩师怎么样。” 
“对老师的事，我冷静不了。”王天风突然停了车，“我父母去世后，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董建昌递给王天风一支烟。 
“15岁那年，我在青岛杀了个日本人。”王天风使劲吸了一口烟，“当时都吓傻了。他把我救回家，告诉我，杀一个日本人也许能报了我一个人的仇。可贫弱的中国还会再多许许多多个我。要自强，要革新这个凋敝的社会，才能让千千万万的人不再经历我的悲剧。”  
“原来，袁教官是你的革命领路人。” 
“没有他把我带出青岛留在南京，就不会有现在的我。”王天风又点燃一支香烟，驶进抽了一口，叹了口气，“我跟说这些干什么！” 
“他怎么成了共产党？” 
王天风摇摇头，“北伐之后，我们就彻底失去了联系。只能在情报内参里得到他的消息，那是他就是楚材那些人通缉的要犯了。” 
董建昌半晌没再说话。 
一支烟燃尽了，王天风又点燃一支。 
“我不明白，既然你这么同情共产党，你怎么会和楚材、戴笠这些人为伍。” 
“只能说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标和工作。”王天风解释道。 
董建昌看着渐渐放亮的天空，“天快亮了，回去吧。” 

南京中央军校。张治中办公室。 
王天风一身戎装，静立在办公室外。 
副官开了门，“黄长官，请进。” 
王天风整理军容，进入办公室，行军礼，“教育长。” 
张治中见到王天风，从办公桌后走出来，示意他一起坐在一旁的会客沙发上。 
落座之后，张治中说道，“德国顾问团要回国了。不过，塞克特将军想推荐你去柏林军事学院。他很喜欢你讲的课。” 
“我什么时候出发。”王天风问道。 
“你会和顾问团一起离开。”张治中说道，“既然你没什么意见，后续的工作，中央侍从室的杨主任会和你交代的。” 
辞别张治中，王天风在中央军校的校园里漫步，这感觉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快到自己车旁时，他看到杨立仁正站在车旁冲着自己微笑。 
王天风装作没看见，径直上了车。 
杨立仁追到车边，“有公事找你。”而后他顺势坐进了车里. 
“你自己的车呢？” 王天风厌弃地问道。
“我刚刚从官邸回来，反正这儿离的也不太远，就走过来了。真的是公事。”立仁笑嘻嘻看着王天风，“郭副官去我家。” 
车停在杨立仁的别墅外。 
王天风一言不发，随他进了书房。 
杨立仁从公文包中取出文件。“柏林使馆的副武官空着，你去赴任。另外你还是委座的私人代表，有封委座给希特勒总理的亲笔信和一件私人小礼物，你来呈递。副武官本来是唐纵，但被陈主任给否了。”杨立仁将文件递给王天风。 
王天风接过文件，“都这时候了，还在派系斗争，我也认识戴笠，关系也还不错。你们就放心我吗？”王天风起身欲离开。 
“可你也是陈主任的门下。”杨立仁望着王天风的背影说道。 
王天风停住脚步，“你是想提醒我，没有他供我上法学院，给我第一份检察官的工作，就没有我的今天是吗”。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现在的形势。”杨立仁忧心忡忡。 
王天风没再理会立仁，径直朝门口走去。 
“他们打算用老师和延安做个交换。”杨立仁望着王天风的背影突然说道。 
王天风如释重负，他明白杨立仁为了这个结果一定付出了很多。他没有转身，背对着立仁，“谢谢。” 
杨立仁欣慰地望着王天风的背影。 
天色渐晚，郭骑云开着车几次想开口又犹豫着。 
“你是想说杨主任的事吧。”王天风上车时就看穿了郭骑云的表情。 
 “老师，其实杨主任。” 
“行了，开你的车。” 
郭骑云不敢再说，专心开车。 
汽车穿过一处繁华大路，拐过一个路口。 
一个人影突然冲出来，撞到车前。郭骑云猛地刹住车。 
那人慌乱的看向身后。 
王天风发现白露的身影，“黄淑媛。”王他小声叫住正欲逃跑的白露。 
白露认出他，立刻跑上了车。 
“骑云，快走。” 王天风吩咐道
郭骑云迅速把车开上了大路。 
“这回又去贴传单了？”王天风看着惊魂未定的姑娘。 
白露舒了口气，打量着一身军装的王天风， “原来你是军人。你们这些当兵的不去打日本人，整天在街上和警察一起抓我们这些学生。”她看了看路，“就在前面把我放下，我自己可以回去。” 
 “小姑娘，下次记得把校徽摘了。” 王天风瞥了一眼她胸前的校徽，“还是把你送到学校吧，去金陵大学。”  
“你停车。” 白露厉声说道，她觉得王天风太小看人，作势要开车门。
王天风猛抓住她欲开车门的手，神色顿时严峻起来，“老实坐着。”
白露完全被吓住了，乖乖坐在他身旁没有再闹 
车到了学校大门口。 
“谢谢这位总要躲在白帘子后面的先生送我回家。”白露下了车，朝着车窗后的王天风戏谑道。 
王天风从窗帘缝里看着她的背影咯咯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