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钟为谁鸣 第八章(2)

“庭轩,你受苦了。胳膊也受伤了吗?”孔令伟扑在床边,双手借机在王天风坚实的手臂上摩挲着。
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熏得王天风头痛。
“我炖了排骨汤。”孔令伟像完成了丰功伟业,自豪地打开随从递来的饭盒。
王天风心知肚明汤绝不是她做的,“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他厌烦地拒绝着。
孔令伟怔住了,一脸委屈。尽管那表情演得有些过了,可毕竟人家来看自己,王天风还是心软了,改口说,“我是说你的香水有点呛了。”
凌远带着护士经过楼道里一字排开的一众随从进了病房。
 “你是这里的大夫啊。”孔令伟颐指气使地问着进门的凌远。
“是,小姐有什么事吗?”
“你们怎么能让庭轩住这样的病房呢,我要你给他换最好的病房。”
凌远哭笑不得,“小姐,现在在打仗,这已经是最好的病房了。”而后他看向王天风,“没什么不舒服吧?”
王天风在病床上向着凌远抬手一揖。
凌远面无表情,毫无回应地离开了病房。
王天风怅然地将脸埋进枕头。看来女魔王名声在外,谁也不愿意招惹上她。
病房里只剩下孔令伟和王天风两人,“舞会那天,为什么跳了两支舞就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她抚弄起王天风的头发,指尖轻轻滑过他的额头。 
王天风避而不答,挡掉她的手,“孔小姐,能帮我个忙吗?”
孔令伟欣喜地凑得更近了。她从未想过总对他横眉怒目的男人居然有求自己,“只要你想的,无论怎样我都能办到。”
“求你!去追求那些和你年龄相当的男孩子好吗?我对你来说太老了。”
“就不,我爱你!”
王天风本想问为什么非要爱他。可“爱”字到了嘴边,却让他打了个冷颤,于是改口问道,“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呢?那些对你低眉顺目言听计从的不好吗?”
“本小姐又不是傻子。那些人不过是畏惧权势或者贪恋钱财。但你不一样,你藐视这一切,和你待在一起觉得踏实,即便你这个王八蛋把我绑起来的时候也依然觉得好有安全感。”她蓦然扑上来,伏在王天风肩头,“姨母说,你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只要你同意结婚。你讨厌我哪点,我一定改!”
从前决绝的拒绝一点用也没有,王天风哭笑不得,“你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吗?”
孔令伟记得姨母的忠告,极力忍着怒气,委屈地看着王天风,尽管楚楚可怜的模样与她跋扈惯了的作风相比很是违和,依旧让王天风内心有了一丝动容。他在想是不是之前存了偏见的缘故,对她确实过分了,或许她多少有了些改变,“为什么后来又把船开去下关了?” 
“不想开过去的本来,那些人才不关我的事,我只想救你。但是后来,上了船的人都感谢本小姐,这感觉还真好。”孔令伟凑得更近了,借机握起王天风的手凑在脸颊上,“他们看我的眼神和以前那些小百姓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呢。”
 “小百姓?那你是什么?你觉得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王天风脸色一沉,抽回手。
“庭轩。” 孔令伟不明白为何刚刚那一丝难得的温和转瞬间又变得冷若冰霜了。
随从战战兢兢走到近前,“小姐,老爷要您回去。”
“滚一边去,谁让你们这些东西过来的。”孔令伟狠狠一个耳光,将所有怒气撒在中年女人身上,完全忘记了是在王天风的病房。
“小姐,老爷说,蒋夫人要见您。”司机陪着小心,躬身站在几步远的门口。
孔令伟怒气难平,却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原形毕露了,强摆笑脸对着王天风,“庭轩,我先回去了。”
她没等到期待中的回应,可姨母的召见不敢耽误,只得悻悻离开。
 病房里终于平静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竟然会认为这女魔王会改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是阴差阳错办了件好事而已。
 
立仁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里。
楚材坐在他身旁,“没告诉你,是怕你书生意气误了我和王天风的计划。”
“你不该把她扯进来。”
“醒醒吧,每天,每小时,每分每秒,有多少中国人惨死?仗打到今天这个地步,什么都豁出去了。我们都可以死,就她不可以吗?”楚材起身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你不要忘了,她也是军人,有军衔,有责任,有义务。如果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是你把她招进来的。从前我太迁就你了,从今以后,在我这里,她只是白少尉。”
立仁蓦然起身走向门口。
楚材望着他的背影,后悔话说得太重了。电话听筒里的接线员一遍遍呼叫着回话,他却全然没有听到。
 
深夜,江边。
楚材独自一人上了黑色轿车。
“我该祝贺雨农兄荣升局长啊。”楚材挖苦道。
“这话听着可不那么衷心啊。”戴笠毫不示弱。
两人针锋相对,冷不防驾驶座车门被猛然拉开。 
“省省吧,你那帮饭桶都在满地找牙呢。”王天风钻进驾驶座,端枪指着后座上的戴笠。
戴笠只得松开摸向副驾驶座侧面的手,绽出假意微笑,“庭轩兄怎么就出院了,应该多休养几日的。”
王天风从副驾驶侧摸出手枪,“烦劳楚长官把戴局长座位下的那把枪给我。”
楚材摸索着掏出枪递给王天风,责问着,“你跟踪我!”他气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消消气,楚长官,败在庭轩兄手上不丢人。”戴笠讥讽说。
“安慰你自己吧。”楚材别过脸。
王天风接过枪,发动汽车,沿着江边开去,“戴局长春风得意之时,还能否记起唇亡齿寒的故事。”王天风说。
诚如王天风所说,有朝一日楚材倒了,他戴笠便是下一个楚材。自古君王未可信!这个道理他懂,况且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些。想到这里,戴笠脸上的表情变得缓和了,“那汽车炸弹不是我的人干的。”
“当然不是戴局长干的。”王天风说道。
戴笠惊讶于王天风居然相信自己。他本想干脆栽在共产党头上算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冤枉他了。
“不过日本人倒是全栽给戴局长了。还没看出来吗?再斗下去两败俱伤,日本人渔翁得利,戴局长总不想做一个贻误抗战的千古罪人吧。”王天风说。
戴笠觉得王天风说的有道理。于内于外于公于私,他和楚材都不能再斗下去了,至少现在不行。“我同意。”他将手伸向楚材,“从今天开始,军统与中统合作抗日。”
“好,以后双方的行动,就由庭轩兄做联络协调人,我们不要再互相掣肘。” 楚材用力握上戴笠的手。
一串车灯光在黑夜里颠簸起伏着移向王天风他们,戴笠的人追了过来。
“戴局长,回去可不要太苛责兄弟们。”王天风见戴笠下了车,开着车拐上大路。
天边渐渐放亮,车开出很久,“你的渠道可靠吗?”楚材冷冷地说道。王天风如此笃定这次是日本人干的,一定有很可靠的消息来源。
“可靠!” 
“共产党的渠道吧。”楚材阴森森说出“共产党”三个字,“告诉那些共党,不要再去杨家与你见面。我不想立仁说不清楚。”
王天风与楚材在后视镜里对视一眼。他知道楚材在试探。
“吓着了?不像你啊!没什么的,立仁也认识几个共产党,国共合作嘛。大革命时期我们不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楚材一笑, 阴阳怪气的话里透着诡异。“说正事。既然你已经知道白露回来了,以后免不了要配合行动。”他顿了顿,冷笑一声,“我看你的反应可比立仁平静多了。看来男人都一个样,得到了和没得到就是不同啊。” 他盯着后视镜里不时看过来的目光,说着风凉话。
“我看是你想多了。”王天风将车开上柏油路,向着东方的一抹微亮疾驰而去。
 
上海。
影佐气势汹汹地闯过警卫,进了山崎建二的房间,“是你派人干的对吗?”
山崎满不在乎地穿上浴衣,轰走了内室里的女人,“影佐君这么晚了还在为帝国操劳啊,真是辛苦你了。”
“回答我!”影佐抑制着愤怒情绪,他不愿让山崎认为自己对他束手无策。
“是又怎样?”山崎为所谓地笑了,望着影佐,嘴角挂着嚣张。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对谈判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影佐诘问着,“你会把汪精卫和蒋介石都推到抗日分子那边。”
“别提你那劝降计划了。”山崎厌烦地一摆手,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了吸了起来,“军部觉得你对中国人太仁慈了,对那些中国人只有枪炮利剑才最有用。”
影佐无奈地笑着摇头,“你真以为凭着我们的兵力,可以控制如此辽阔的中国吗?”
山崎吐着烟圈,坐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时间不早了,影佐君今晚已经很失礼了。”
影佐忍受不了被区区中佐如此羞辱,悻悻地出了房间。
混蛋!混蛋!仗着你的贵族亲戚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影佐怒不可遏,重重地踏着楼梯到了楼下,愤愤地出了大楼冲到院子里。真以为我和安倍那个贪财的海耗子一样好欺负!他怒火中烧,回身望向山崎的房间。山崎正好站在窗前,吐着烟雾。
一群狂妄自大的武夫!影佐心中咒骂道,“愚蠢。”他忍不住骂出了声。山崎轻蔑地态度让他觉得备受侮辱。等着瞧吧!他暗暗发着誓,走向自己的轿车。
 
王天风进了家门,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掏出手枪,轻手轻脚地沿着走廊前进。
“是我。”明楼贴近王天风小声说道,“怎么这么久,事情办妥了?”
王天风舒了口气收了枪,“你可能已经暴露了,我不该听你的,今天楚材的话很奇怪。”他后悔极了,颓然坐进沙发。
“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怀疑不到我头上。”明楼走近了,按了按他的肩膀,“他至多觉得你和周乙联系紧密。”
王天风望着明楼。
“放心吧,我和周乙打过招呼。楚材一直都知道他和立仁有联系。那是他允许的。”
“我比你更了解楚材,我不觉得他在说周乙。”。
“还是说说日本人吧,我刚从上海回来就发生这事。”
“一定有人不欣赏影佐诱降谈判那套。他们不想谈判,只想一口气打下中国。”王天风点上雪茄,“他们早晚会进攻武汉,码头上设备和物资堆积如山,决不能落在他们手里,有必要的话,其中一些必须提前炸掉。楚材和立仁他们已经在准备了”
“国计民生啊,”明楼悲哀慨叹,“炸了,我们拿什么和日本人周旋。中国人拿什么过日子。”
“近卫声明一宣布不将国府做为,国防会议就已经决定了。除非,”
“除非日本人重启和谈,我们能继续拖延。”
王天风点着头,明楼与他不谋而合。
“汪精卫对东京的声明倒是颇感高兴,他倒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和日本人单独谈判了。”明楼说,“他可一直没放弃和蒋介石的明争暗斗。”
“日本人说的决绝,可行动上却并没有过多变化。要不然他们大可以在上海和南京立刻成立新政府。说明他们还在观望,谈判的大门并没有关死。也真是难为那群政客了,对抗不了军部,就用这样的方式给留了条后路,用心良苦啊。”王天风挖苦着,吐出一阵灰白色的烟雾。“那些武夫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可政客们清楚日本到底有几斤几两。”明楼思忖着,“现在是文官想谈,武官不想谈。”
“那就让武官也不得不谈。”王天风眼中闪着狡黠地光。
“没错,同志。”明楼用俄语说出“同志”二字。
两人不谋而合:苏联是关键。
“如果苏联边境部署有异动,军部的神经就会紧张,只要让他们犹豫上几个月,我们就可以完成大部分物资设备和人员的转运。怎么样,你们能帮这个忙吗?” 王天风询问说。
“兄弟之间,什么你们我们。”明楼为王天风的计划激动,也为他的“你们”二字心酸。
“兄弟?”王天风仍旧不依不饶,“你指的是我们俩呢,还是国共。” 
明楼心里明白,对于自己的欺骗,王天风心里始终有个心结,“不想跟你扯这些。这么大的事,我得回去汇报。”
王天风看着欲离开的明楼,一副随意提起的口吻,“不要再让阿诚用那个空头公司从香港汇款回去了。如果楚材真的怀疑你,他会动用所有力量,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他果然知道自己去香港另有目的,明楼心中暗想到。那日在酒店房间,王天风进门时游移的眼神明楼就已经觉得奇怪,他似乎在寻找阿诚,幸亏多了个心眼,让所有相关人员立刻撤离了。
 “外面下雨了,武汉的天气就是这样,雨伞在老地方。” 王天风看出明楼的心事,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微笑起身走向浴室。
明楼看着他进了浴室,拿起门后的雨伞。
“上次的伞你还没还。”浴室传来王天风的“责怪”。
明楼会心一笑,凭着他对王天风的了解,这意味着尽管有些心结,但他们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受到影响。
 
三周后。
白露穿了件淡雅的软缎碎花旗袍,自然随意的简单束起发髻,耳垂上的珍珠耳坠点缀在光洁的脖颈与乌黑的秀发之间。他款款走进汪精卫的办公室,修长的美腿在袍间的若隐若现。
“烦劳白小姐跑这一趟了。”汪精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客气地接过白露手里的公文包,“要是夫人在,就没这么麻烦了。”
“为汪先生做这些,是分内之事。”白露莞尔一笑,明眸里闪动着迷人的温柔姣美,“汪先生还有何吩咐,夫人还在等我。”
“感谢白小姐救了夫人的命,这么久了,都没有机会单独向你致谢。”汪精卫伸出手。
“那只是本能反应。我敬重汪夫人如同母亲。”
汪精卫轻握了白露柔嫩纤细的手。
“既然汪先生没有事,我要赶去夫人那里了。” 白露微一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汪精卫听着走廊里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淡了,嗅着空气里飘散的白露身上的淡雅清香,好一会才回过神,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
 
楼梯口,白露迎面碰上正快步上楼的王天风。
他也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望着她,胸襟前的白色真丝袋巾叠成一字型,低调地点缀在藏蓝色西装上,金色的袖扣闪耀着光芒,及膝的黑色呢大衣随意地开敞着,称出高大的身形和轩昂的风度。难以言说的沉稳内敛,让人一见倾心。
白露认出真丝袋巾上的暗纹,那还是她在上海时特意为他定做的,还有那领带,他竟然都留着!她心里暖暖地,可面上依旧冷冷地,一副公事公办的客气,“下午好,黄先生。”
“下午好,白小姐。” 王天风瞥见白露手上没了戒指,心中一丝失望,微微一点头,沿着楼梯上了楼,
他走了,竟然就这样走了!白露内心咆哮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在她周遭的空气里弥散开去,往事如洪水般涌来。那些美好的夜晚,温柔爱意的缠绵仿佛就在昨天。可刚刚的冷漠,还有那日怀抱里的年轻姑娘,却使悲伤裹挟着怒意向她袭来。她强装镇定下了楼,心里早已泪如雨下。
 
楚材办公室。
“还是问问他吧,这毕竟是他岳父,白露的父亲。”立仁犹豫了。
“有意义吗?那老家伙知道他们俩从前的关系。下周的宴会他也会去。到时候必然在陈璧君和汪精卫身边见到王天风。”楚材不容商量。
“无论如何得告诉他。”立仁起身说道。
“行动不会推迟的。”楚材负气说。他心里埋怨立仁为何还要管他。
 
难民救济所。
王天风脱了大衣和西装外套,摘了镀金的袖扣,换上一件朴素的棉袍,走进了难民救济所。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在狭窄地过道里,循着些许空隙艰难前行,四下寻着工作人员。可人人忙得四脚朝天,无人顾得上理他。
他终于在慌乱中逮住一个带着袖章的姑娘,“姑娘,你们负责人在哪里?”
姑娘抱紧了手里的一摞旧衣物,“刚才还在这里,你自己找吧,她人很瘦,是位非常高的女士,戴着金丝眼镜,眉心有颗痣,很好认的。”
“岳秀?”其实岳秀刚一开口,王天风便听出了她的声音。
岳秀仰头望见他,转身就跑,却被拎在原地。
“跑什么?”
岳秀低着头,不敢看王天风。
“黄叔叔。”岳民搬着一摞旧棉衣,惊愕地立在两人身后。
“大家让让,让让。”诺诚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摇摇晃晃冲了过来。
“诺诚?”王天风皱着眉,望了眼刚刚横冲直撞停在栅栏外的汽车,“那车是你开来的?谁让你随便动外公的车?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一连串的质问压得诺诚语塞,他惊诧地看着一旁的岳氏兄妹,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
王天风一把将三个孩子揽到一边,“先说你,你拿得什么?”
诺诚战战兢兢打开袋子,里面是老董和立华一些冬衣,以及王天风还未来得及拿走的行李箱里的呢大衣和毛衣。
“我只是想来捐给更需要的人。”诺诚心虚地解释着。
“那好,让岳秀带你去捐。”王天风瞥一眼不敢抬头的诺诚,“你的问题回去和你母亲说。”他看着两人走远了,转向岳民。
“我知道我父亲会怎样。”岳民先开口了,努力装出镇定。
“他逃进了山林,此后就失去了联系。”王天风掩饰着哽咽。他看得出面前的男孩子内心悲恸却在佯装坚强。他太知道这种故作镇静地自欺欺人是何等折磨。
南京的浩劫早已在难民间传开。岳民知道父亲逃过劫难的机会微乎其微。他总是在心里问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的命运生来就如此不同。为什么父亲一生操劳却依旧无法温饱。为什么诺诚的父亲平安归来,而他的父亲却生死未卜。为什么有那么多难以解释的不同。事情到底差在哪里?大人们说那些锦衣玉食宝马雕车的富人都是坏人,可面前的黄叔叔是个好人。他有太多,疑问,长久以来一个一个叠加起来,几乎要压垮了他。他想找到答案,甚至想努力改变这一切,想有一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人人得以温饱,妹妹不再受苦,父亲不会死。
“你跟我走。”王天风在岳民眼中看到熟悉的神情。他想到当年那个游荡在青岛街头的男孩,满腔愤怒揣着小刀,以为杀死一个日本人便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他带着岳民上了车。“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问和怨怒。你十八岁了,不是孩子了,男人要有担当。你是岳秀唯一的依靠,我不管你有多少疑问,多少不满,你都不能让她因为你而受苦。这里的事,你们每隔两天来一次。其余时间和诺诚一起听他外公上课。无论世道如何,学业永远不能丢,明白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岳民负气地说。
“为你妹妹!为你唯一的亲人!”
岳民愤愤地推开车门,但心里已经听进了王天风的话。
“救济所负责人是谁?”王天风回头问道。
“武汉大学的伍瑛教授。”
其实岳秀刚才一说,他已经猜到是她。当年只知道他离开中央大学去了武汉,没想到她还留在这里,“这里的事一忙完,你就带着他们俩回去。”
岳民心绪平静下来,默默点着头下了车。
王天风搬着一只小木箱进了避难所的小办公室,“伍老师。”
伍瑛抬起头,寻着声音看去,端详着面前身穿旧棉袍的人。
“我是黄仁宇啊。”
伍瑛起身来到近前,欣喜地拉起王天风的手打量着,他真的不敢认了,当年的坏小子已经成了气宇轩昂、谈吐不俗的男人,“快二十年了,你长大了。”
“这是一些药品。”王天风将小木箱搬到凌乱的破旧办公桌上。
“好啊,好啊,这里很需要。”
“您这里有什么困难,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困难就一个,人多物资少。这个避难所不是政府设立的,很多事跟不上。你要是有办法,就尽可能多弄些旧衣物,再多都不嫌多。”伍瑛看了看王天风身上的棉袍,“就是你穿的这种我最需要。”
“您这避难所里有一对兄妹,岳民和岳秀。”
“我知道,这兄妹俩是好孩子,平时帮我做了不少事。”
“请您帮我留意他们,这两个孩子现在正是想法多爱折腾的时候。”
“就像当年的你们。”伍瑛回忆起年轻时处罚王天风的往事,脸上绽出温暖笑意。
王天风也笑了,像儿子被母亲提起童年的糗事,透着一丝孩子气的难为情。“老师,我先走了。”他握了伍瑛的手,转身走至门口又突然停住,将棉袍脱下放在一堆旧衣物上。
“天这么冷,你这是干什么?”伍瑛心疼地阻止他。
“有一件是一件,多救一个人总是好的。老师您保重。”说完,他离开了办公室。
伍瑛看着他的背影,那是她的学生,她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王天风迎着寒风快速挤过拥挤杂乱的人群,考究而过分单薄的穿着引得蜷缩在周围的难民侧目。他重新坐进车里,一路疾驰。一个声音在质问:他有什么资格教训岳民?他就有男人的担当吗?他给白露带来的痛苦还不够吗?他竟然会小肚鸡肠的为了她没戴戒指在内心里责怪她。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她!?他后悔在汪精卫办公室外对白露那样冷漠。可他又能怎样?她离自己越远就越安全。无力改变现状的愤怒像一群嗜血的豺狼疯狂啃噬着他。
车通过检查岗,迅速拐进办公区。
立仁还没等车停稳便上了车,“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如果当初她跟了你。”王天风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喘不上气。
“她爱的是你。别再说这些没用的。”立仁决定不告诉王天风关于刺杀白敬堂的事,他自己替他担下来,就算有朝一日白露知道了,也不是王天风的错。“你快进去吧,会议已经结束一会儿了,委座在等你。”

评论(5)
热度(8)

© 雍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