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钟为谁鸣 第七章南京!南京! (5)

——正文——

踏着松软的草地,听着枯草折断的窸窣声,王天风走上门廊台阶走进客厅。曾经的家此刻毫无生气的静候在主人面前。那些温馨美好涌上心头,他环视着四周,孤寂的沙发蒙上一层黯淡的灰,边桌上枯萎的花朵凌乱地蜷缩在花瓶里。他走到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拂过钢琴盖上覆着的薄尘,留下淡淡痕迹。指尖轻轻撵动,些许飘落的灰尘乘着吹进的寒风飘散在空气里,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投射进来,镀了金光的灰尘在光束里闪耀着弥散开去,缓缓飘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指尖轻触黑白琴键,希望的旋律在肃杀的冬日里萦绕在忙于埋放炸yao的士兵们中间。王天风心中的春天早已随着白露去了,他暗暗发誓此生绝不再弹奏这首曲子,绝不再动情。他将所有美好彻底埋葬了。
“长官,都完成了。”士兵跑进客厅立在他身后。
乐声戛然而止,王天风默默合上琴盖,最后回望一眼客厅,走出了房子。
工兵少尉走近他,“黄长官那家人还是不让我们进。”
王天风蹙着眉转向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带着人闯进去,不听话就绑了,再不听话,毙了算了。”
少尉立刻有了主心骨,带着一队士兵直奔王天风家隔壁。
 隔壁的花园洋房比王天风的院子大得多也气派得多,应门的人趾高气扬地开了门,“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你们这些当兵的惹不起我家老,”爷字未出口便被士兵五花大绑堵住嘴抬进门里。
王天风的车随即开进气派的大花园。
士兵们各自有序的在洋房各处装填炸yao。
开门人被带到王天风面前,他瞟了眼王天风领口的将星,知道这次来的不是小角色,态度客气了不少,“长官,我家老爷是在行政院做事的,和军队上的长官也有不少往来,”
“老百姓的房子毁得,你们的房子就毁不得?房子必须炸了。”王天风不想再听他啰嗦,扫清射界的命令早就下达了,日军就要兵临城下,竟然还有人为保一己之私不顾国家安危 。
“长官怎么称呼?”开门人仍不愿放弃。
“别套近乎了。我们长官连自己的房子都炸了,更何况你这房子挡在正当中,不炸谁的也得炸你们老爷的。”工兵少尉在一旁拽过开门人。
“我们老爷是孔家的亲戚,你们这样做要考虑清楚!你,还有你,我记得你们胸章了,你们等着!”开门人挣扎着,软硬兼施。
王天风冷笑着走近开门人,“你看清楚了,炸你房子的是我黄仁宇,与其他人无关,他们要是有什么事,你和你主人的脑袋恐怕就危险了。我不是吓唬你,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黄某人是什么人。”王天风厌弃地一摆手。
开门人被王天风狠厉地眼神吓得呆在原地。
工兵少尉钦服地望了眼王天风,堵上开门人的嘴,粗鲁地将他扔进军车里。
王天风开车离开,在不远处的路边停了车,倚在车门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几声巨大爆炸像暴风雨里突然炸响的霹雷,高大的树木簌簌颤抖,升腾起的黑的红的烟团随风渐渐扩散,树木腾起火焰,贪婪的火蛇无情地吞噬着王天风的家。15岁那场家破人亡的大火和眼前的熊熊烈焰重重叠叠在他眼前闪现。他内心咒骂了自己无数遍。他忘记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竟然痴望在如此乱世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忘记了当初的革命誓言和国仇家恨,沉浸在爱情虚幻里害了自己,更害了白露。这是老天爷对他自私和愚蠢的惩罚。他捻灭香烟,重新发动汽车,沿着山脚下的道路驶进一片居住区。
街道上凌乱的散落着生活用的竹篓、锅具、甚至铺盖,家家大门敞开着,人们背着行李扶老携幼,默默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路上,道路黑压压蜿蜒向远方。王天风被这凄惨的景象折磨着,眼前是一些多么伟大的百姓啊,他们抛下辛苦一生才勉强置办的简陋家园,只为抵抗侵略者的铁蹄。离开这里,他们又将如何?贫苦的人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这样的付出和那些战场杀敌的将士们又有何分别?王天风的眼圈湿润了,他努力将眼泪逼回到眼眶里。斜刺里冲出的孩子紧紧抱住他的腿,手里攥着污秽的小画片。
憔悴消瘦的妇女愤愤地追到近前,用粗糙黝黑的大手粗鲁地拽过孩子,抬手便是一巴掌,孩子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叫你哭,还有脸哭,看你弄脏了长官的衣服。”女人胆怯地看了看王天风裤脚的两个脏黑手印,用围裙擦拭着湿漉漉的双手。
王天风叹了口气,顺手抱起哭泣的男孩,“怎么还不离开,这一带马上要开始焚烧了,你看大家都在迁移。”
女人大概早就猜到王天风是那些点燃隔壁街区的士兵的长官,她抽泣起来,用围裙抹着眼泪,诉说着自己的窘境,她死了男人,家徒四壁,只有个兄弟可以依靠,可兄弟也无能为力。
王天风不能再看那双凄苦的泪眼,将孩子递了过去,掏出几张纸币塞在孩子胸前的围嘴里,转身欲离开。
“董先生。”岳三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王天风,他没想到他印象里的商人会是军人。
王天风也吃了一惊,顺着岳三水的眼神转身看回那女人和孩子,“你是他兄弟?来接她的?”
岳三水点着头。“您不用给她钱,我在威尔逊先生那里帮忙,有些收入的,可以照顾她们娘俩。”
“快走吧,这一片今晚都要烧掉,送她们去下关码头碰碰运气,如果有船,无论如何也要上去,尽快离开南京。”王天风转身。
“拖您的福,两个孩子去汉口找诺诚少爷去了。”
王天风应声停住脚步。
“您不反对诺诚少爷和我家秀?”
“那不关我的事。”王天风边说边朝着轿车走去。
岳三水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朝着王天风饯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喊道,“董长官,你要活着,要替我们老百姓好好教训小鬼子。”
王天风倏地转身看向岳三水愈发佝偻的身躯,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朴实的码头工人,转回身逃避着钻进汽车,开向人群稀疏的街角。
 
明楼和阿诚走下飞机,上了早已等候在机场的轿车,直奔周佛海在汉口的寓所。
“哎呀,你可来了。”周佛海与明楼热切地握了握手。
“周先生这样着急是为何事?”明楼随着周佛海坐进会客沙发。
“有些话电话里不方便说。”周佛海警觉地斜眦身侧。
阿诚看了眼明楼,微微一躬身退出房间。
里间的门开了,陈璧君走了出来,“这么急让明先生赶到汉口,真是辛苦了。”
明楼起身握上陈璧君的手,“汪夫人言重了,为汪先生办事,是明楼分内之责。”
周佛海起身与陈璧君告辞。
“你和那个黄庭轩是大学同学?”陈璧君问道。
“算是吧。”明楼意识到小川圭吾在外务省施加的那些影响起了作用。
“他和日本外务省的松本健有些渊源?”陈璧君继续试探,她起身踱向窗边,突然没来由问道,“这个人政治见解如何?”
明楼完全明白陈璧君担心,于是说道,“他行事谨慎,遇事果断,练达人情,朋友遍天下。在上海时与日本商社有不少生意往来。这样的人在政治上绝不可能是一根筋。”
陈璧君点着头,她心里对明楼的话还是信服的,但这个人能否为己所用还是要考察。
明楼猜想陈碧君此来是汪精卫想通过王天风搭建一条与日本人沟通的单独渠道。
 
司令部。
王天风刚一走进来,参谋便迎上前递过文件。
“这谁的命令?”王天风心情糟透了,看着荒唐的命令压不住怒火。
“是长官部。”参谋很少见王天风如此光火,陪着小心回答道。
王天风蹙着眉,攥着文件进了立仁办公室。
“任务完成了?”立仁抽着烟,在文件上潦草的签上字。他明白王天风此去是与自己的过去告别,而不是为了什么任务,但他不愿点破。
王天风看了看表,“这会儿已经按计划全部扫清了。”他不想再回忆一星半点与那幢房子有关的事,岔开了话题。“你知道唐长官下令将下关码头的汽船都开到汉口去吗?” 
立仁吃了一惊,倏地抬头望向王天风。
“你也觉得不妥吧。城里还有这么多百姓和官兵,留着汽船最后时刻好歹也能撤退一部分。一艘不留太疯狂,就算要表明守城决心也不是这个表法。”王天风猛然起身,“我去找他,这样就绝对不行。”
“老董他们把阵地夺回来了,但也撑不了多久。”
王天风转回身对上立仁的目光,两人都清楚战火很快就会烧进南京城。
“昨天和今天的空袭,鬼子着重轰炸城墙,,光华门一侧有一段已经塌了。他们的攻城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已经命令他们炸掉护城河上所有的桥。”立仁望着王天风,半晌没再说话,“你我不必都留在这儿,我已经和唐长官说过了,晚上最后一艘船去汉口,你离开南京吧。”
王天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立仁,向唐生智办公室走去。

宜昌。
“小如我们去那边。”白露绽出微笑,抱着小如站在阳光里。
“看来她恢复的不错。”凌娟看着院子里的白露欣慰地说
“你不就是想夸你那方子开的好吗?”凌远故作不服气。
“在家就不要再搞这些中西医之争了好吧。”凌娟一脸胜利的得意。
“姐,是你总在贬低我们西医,我可没说过中医坏话。”凌远装作委屈。
“设备装运了吗?”
凌远点了点头,“卢经理腾出来一艘货船。”
姐弟两人边说边望着院子里的白露和小如,看着小如险些撞到桌子,白露为了保护她,自己跌撞在桌角。
凌远看在眼里,立时眉头微蹙。
“这么多天我观察着,这姑娘挺好的。”凌娟看出弟弟脸上极力掩藏的关切。
凌远一门心思在院里的白露身上,敷衍着嗯了一声。
“让黄小姐和设备一起去重庆,也带上小如娘俩。”
凌远根本没在听,眼神随着白露从桌边移到院里的树旁。
“你相信缘分吗?”凌娟突然拍了弟弟一下。
凌远回过神。他当然信,他甚至隐隐约约想过自己和院里的黄小姐相遇就是一种缘分。可他是无神论者,姐姐这摆明是将他的军!没错,他已经看出她眼里的胜利,他决定避而不答,“时间不早了,我得去看看装运的情况。”
凌娟看着弟弟速速离开的背影,品出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不觉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深夜,地下作战室。
“今天这鬼天气,鬼子不会空袭了。”立仁抽着烟说。
王天风沏上一壶茶端到桌边。
“这还是我给你的雀舌吧。”立仁兀自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唐长官只同意由长官部单独控制一艘小船,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上船。其他的船只今晚必须全部开去汉口。”
立仁隐约觉得王天风今晚有些奇怪,自己也感觉头晕乎乎的。他猛然明白了什么,努力保持平衡扑向王天风,死死抓住他的衣领,恨恨地骂道,“混蛋,你给我下药。”
“童参谋,送杨主任上船。”王天风面无表情看着立仁渐渐失去意识。
童参谋吩咐士兵将立仁架出了地下作战室,塞进汽车,送上了即将驶离的汽船。
“船一开立刻电告楚主任,而后封锁下关码头,没有长官部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作战参谋匆匆进了办公室,王天风夺过战报,进了唐生智的办公室,“唐长官,大胡山发现日军小分队。”
唐生智接过战报,“你怎么看?”
“敌人想穿插到汤山背后。”
唐生智点点头,吩咐参谋,“告诉他们,派兵搜索追击,同时密切注意汤山防线日军动向,防范日军进攻。”他转向王天风,“船都开走了?”
“已经起锚了。”
唐生智点点头,“以日军的推进速度,到不了明晚,我们就会与日军在城下决一死战。”
“可城里的百姓。”
“委座要我们苦撑待援,只要守住三个月,南京就有救了。”唐生智似乎信心满满自己能坚守三个月。
可王天风却不这么想,他觉得即便能苦撑下来,蒋介石期盼的西方干预也不会到来。日本人来势汹汹,在淞沪战场时,便在途经的村庄大肆屠杀,他心里担心南京城中的百姓和官兵。

天边的朝阳遮蔽在一片灰霭里,敌机集群的轰鸣声和着紫金山的高射炮声响彻南京上空。
参谋拿着一张烧掉一角的传单跑向地下室入口,身后炸响的气浪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入口处。他爬起身,掸了掸头上和肩膀的灰尘,跑进作战室。
“黄长官,这是敌机撒的传单。”
传单是日军的最后通牒。
王天风快步踱进唐生智办公室,“鬼子要我们10日午前投降。”
“紫金山的阵地怎么样?”唐生智站在一份一比五十万的地图前问道。
“邱雨庵将第三旅放在老虎洞、第二峰到山下岔路口一线,第一旅防守孝陵卫到中山门一线。第二旅在中山陵西侧、灵谷寺至老虎洞南侧一线。其他特务营通讯营等作为预备队布防在太平门。”
“敌人要想俯控南京城,必然拿下老虎洞,这里是重中之重,”唐生智用铅笔戳了戳地图上的老虎洞,“谁在驻守老虎洞?”
“是教导总队的罗雨丰。”
唐生智点着头。教导总队算是南京守军里首屈一指的部队了,尽管从淞沪战场撤下来一直未得到充足修整,但装备士气上也比其他地方军要强。这多少让唐生智有了一丝安慰,“好,我们就用炮声来回答鬼子的最后通牒。”

汉口码头。
接立仁的车刚刚驶出码头,孔令伟的车便开了进去。
立仁径直进了楚材办公室,悻悻地坐进沙发里,全然不理会迎上来的楚材。“你和那混蛋搞得鬼吧。”
“是他自己这么做的,和我无关,但我很欣慰他能把你弄出南京。一会儿我们启程去庐山。”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
“你让那姓楚的出来。”孔令伟气势汹汹,一巴掌扇在工作人员脸上,“再拦在我面前让你死无全尸。”
楚材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个女阎王来了。立仁一腔怒气在听到门外撒泼的孔令伟后顿时消了一半,他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更加不知该如何与孔令伟这样的女魔王周旋,他迅速起身,边走向里间边撂下话,“交给你了,你欠我的。”
话音刚落,孔令伟已经冲进楚材办公室,傲慢地坐在楚材的办公椅里,鄙视着会客沙发上的楚材,“姓楚的,我的庭轩呢?”
“二小姐好像没说过要黄庭轩跟船来汉口。”楚材完全不认账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孔家的船凭什么在下关码头停那么久。你说话不算话,白用我的船。”孔令伟用枪指着楚材说道。
“二小姐要是真的开枪杀了我楚某人,恐怕你的庭轩再也不会正眼看你一眼了。”楚材抓到了女魔王的七寸。
孔令伟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拿枪的手抖了一下,但依旧不服气的指着楚材,“少拿这些来威胁我,这世界上还没什么事能吓到我孔令伟的。”
 “那二小姐请便吧。” 楚材哼笑了一声,有恃无恐地走向一旁小桌,倒上一杯清水一饮而尽。
孔令伟无可奈何,收起手枪,踱到楚材跟前恶狠狠地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
楚材很想告诉她,他绝对保证她能在重庆见到王天风,但立仁就在隔壁,他不想让他从话里听出端倪从而发现他和王天风的计划。“二小姐不如先回去,免得夫人知道了要不高兴。”楚材使出第二个杀手锏。
桌上电话铃响起,楚材踱过去拿起听筒,随后递向孔令伟,“二小姐,夫人的电话。”
孔令伟更心虚了,她跑到近前接过电话。
楚材从一旁听到宋美龄的训斥,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微笑。

戴笠已经知道军医学校的整船设备被炸是楚材安插间谍的苦肉计。他很恼火自己的人没有事先察觉到楚材的计谋,导致绑架白露的计划失败,还损失了得力的人手。他黑着脸听着手下的报告。
手下战战兢兢察言观色,“那个白露还在凌远姐姐家里,身体貌似好了很多。我们的人还拿到一张药方,那是专门开给小产妇女的。”
另一个手下递过一叠照片。
“这小女孩是谁家的?”戴笠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不耐烦地问道。 
“凌娟收留的难民,就是第二张上那个年轻女人的孩子。”手下解释道。
“那方子可不可能是开给她的?”戴笠询问。
“绝不可能,我们的人跟了她几天,她绝不是一个生病需要休养的人。”
戴笠摆了摆手。手下知趣地告退。他看着照片上的凌远正微笑着接过白露手里的苹果,小如在白露怀里笑得很开心。这女人竟然还是那么漂亮,美人就是美人啊。他心中暗暗想着,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白露的脸庞。
副官递过一杯茶。
“我看这位凌大军医和白小姐倒是更像一家人。”戴笠讪笑着将照片递给副官。
“确实像一家三口。”副官附和着,“您看我们还要用不要抓她回来?”
戴笠推断白露的孩子很有可能是由于船被炸后落水才失掉的。其实这根本不重要,反正孩子是在楚材的行动后才失掉的。他突然一阵阴岑岑的冷笑,要是那个情种知道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死于楚材的阴谋会怎样?他爱这个女人宁愿豁出自己的性命,如今他的孩子没了,他的女人受了这样的苦,这仇哪个男人能释怀呢。他觉得老天真的太眷顾他戴某人了。现在看来,有没有白露在手里,那个人都会去替他对付楚材,他一脸得意,“暂时不用,先给我盯住了。”

庐山。
楚材拿着电文急切地走近蒋介石办公室,“委座,日军占领了当涂。”
蒋介石听罢,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孙中山画像。占领当涂意味着日本人已经完成对南京的合围。他几十万大军就要葬送在那里,想到这里,他转身命令楚材,“电告唐生智,如形势不能久持,可相机撤退。”
“委座,和南京的通讯已经中断了。”楚材等着蒋介石的怒火。
“让江北的顾默三想办法转告他。”蒋介石大为光火。
楚材退出来,回了自己办公室。手下立刻迎了上去,将文件夹递给他。
“她过得还不错。”楚材看着照片上的凌远和白露,心里竟有了一丝安慰。当初他真的不知道白露也在那艘船上,好在她还活着,否则,他还真不知要如何跟王天风交代。他希望牺牲这么多人和宝贵的设备可以让他安插的人成功取得日本人的信任。“再派两个可靠的人暗中保护白露。”楚材敲了敲桌上的照片。
“那您看我们要和她接触吗?”
“暂时不用,让她在那儿安心养病。这事不要让杨主任知道,明白吗?”
“属下明白。”手下递来一份电文,“毒蛇发来的密电。”
楚材看着明楼在汉口与陈璧君会面所谈内容,他和王天风早就料到了,也早已商量好如何让王天风顺理成章的进入汪精卫的视野。他将电文递给手下,“电告毒蛇,把那些材料透露给行政院的方俊。这个汉奸老子一直不动他,也该派上些用场了。等这件事完成了就做掉他。”楚材眼中闪着杀气。

汉口。
“大哥,楚材要你把毒蜂的那些材料透露给方俊。”
明楼夺过电文,手有些发抖。这些材料一旦交给方俊,王天风在柏林军购上得罪的要员和商人便抓到了真凭实据,更要命的事,妞妞的母亲是共产党,楚材居然老早就知道。光通共这一条就足以送王天风进监狱。
“楚材简直疯了,这等于治毒蜂于死地。”阿诚对楚材的做法不满。
“他们俩在演苦肉计,只是他姓楚的总是演周瑜。”明楼恨恨地说,他心疼王天风。
“这苦肉计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汪精卫怎么会选毒蜂?凭什么呢?”。
明楼狡黠地望向阿诚,“凭人品!”
“人品?”阿诚疑惑。
“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朝秦暮楚的软骨头,而毒蜂这样的人一旦被收服,便是得力可信之人。汪精卫明白这个道理,日本人也明白。”
“人人都喜欢敌人叛变,却都厌弃叛徒。”阿诚感慨着。
明楼深以为然地点着头,“这就是为什么曹操会中计杀了蔡瑁张允,而对关羽却诚心以待。”
“坏人难堪大任,好人又很难有机会收服。”
“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制造这种机会。”明楼忧心忡忡地说。他对这个计划一直心存疑虑,计划也曾一度搁置,但白露死后王天风执意重提。他一直在评估计划对王天风造成的伤害。他觉得日本人不大会逼迫王天风公开投敌。毕竟他在国府内与汪精卫周佛海这些人相比地位还是不够,但他那些复杂的关系网络一定是日本人急需的。看来王天风的命运也许比自己的要好一些。想到未来自己会成为国人唾弃的汉奸,明楼心中一阵酸楚。

南京
守城官兵用猛烈的炮火回绝了松井石根的最后通牒。日军发起了疯狂的攻势。古老的紫金山在连日的激战里湮灭在烈焰和炮火中。
唐生智的指挥部刚刚遭受了日军空袭。
王天风掸了掸头发和脸上的灰尘,吩咐着士兵尽快恢复秩序。
“长官,门外有个洋人,他说认识你。”士兵跑过来报告。
“带他过来。”
威尔逊和岳三水跟着士兵走了过来。
“黄长官,会议要开始了。”童参谋走近了说道。
“董长官不是还没来吗?”王天风惊讶。
“唐长官说不等了,因为现在已经和董长官失去了联系。”童参谋解释说。
“失去联系”四个字刺痛了王天风,他紧走几步站在威尔逊面前,“我还有事。你们得先等等了。”
“黄,我们需要粮食。”威尔逊看着一片狼藉的环境,朝着王天风背影大喊着。他没有想到守卫南京的指挥中枢已经这样狼狈。
岳三水走近威尔逊,两人一同望着王天风离去的背影,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悲凉。
“先生,我们南京有句老话,‘要是紫金山烧了,那金陵城就完了。’”
威尔逊看着紫金山方向腾起的浓烈硝烟战火,他半吊子的中文也听懂了岳三水话里的凄凉。
南京就要失守了!
王天风疾步进了会议室。各部队的长官除了老董都已到齐。
唐生智脸色阴郁,宣布了突围撤退的命令。
王天风跟着唐生智进了里间办公室,“唐长官,什么叫如果部队确以脱离掌握,可以随长官部一同撤离。这个命令一出,还有多少指挥官会回到部队指挥突围?”
唐生智进了里间寝室,将王天风关在门外。
王天风不愿在这样的危机时刻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国府的领袖。可要是老董真的完了,少个地方诸侯,他老蒋一定乐得看到。
他愤然回到作战室,“董长官的部队到哪里了?”
童参谋摇摇头,“还是联系不上。”
“那突围的命令呢?谁去传达了?”王天风急了。
童参谋只能再次摇头。
作战参谋们四下忙碌着焚烧重要文件,此时下关码头最后一艘小汽轮正在待命,随时准备向江北出发。
“这里由你负责。”反正已经乱成这样,留在作战室也已经没什么能做的,王天风决定自己去通知董建昌。
“黄长官,马上要撤离了。”童参谋担心地说。
“不用管我,你们随长官部一起上船吧。”话音未落,王天风已经冲出屋去。
“黄。”威尔逊迎了上来。
“你们去后院库房,这是钥匙,那里面还有七八担豆子,药品我们也没有了,只能帮你这么多了。”王天风将自己的证件也递到威尔逊手里,“有人来问,就给他看这个,这个时候他们不会怎样了。”
“那个老乌鸦要我问你好。”威尔逊朝着已在几步外的王天风喊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王天风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威尔逊说的是拉贝(拉贝的姓氏也是乌鸦的意思),他朝威尔逊和岳三水勉强一笑,“保重大夫,保重老岳。”说完他奋力跑向马厩,牵出战马,纵身上马驰向远方。
岳三水随后边跑向马厩边喊,“先生,只能你自己回去了,我不能让董先生只身犯险。”他也牵出马,策马追上王天风。
“你回去。”王天风对后面的岳三水吼道。
“我跟着董先生,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尽管吩咐。我老岳的命是您救得,这条命就交给您了。”
“胡闹。”王天风没时间争了,快马加鞭直奔中央军校,他只能碰碰运气,赌老董按照既定路线而来。那样的话,要是老天帮忙,他们也许能在中央军校前汇合。
岳三水尽管已经觉得喘气费力,但还是奋力紧跟在王天风身后。
高爆炸弹在王天风周围爆炸,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砖头瓦砾门窗碎屑向他扑来。他压低身子,半伏在马上继续前进。战马几次险些跌进途中的弹坑,王天风一心想要阻止董建昌执行无谓的增援计划,全然不顾爆炸在他手臂和脖颈上留下的划伤。
两人在纷飞的炮火中沿着街道一路疾驰,快到中央军校时,远远看见一对人马朝他们过来。
“老董。”王天风朝着来人大吼着,策马冲了过去。
董建昌认出王天风,一脸惊讶下了马,。
“不用再往前了,转头回去,长官部已经下令突围。”王天风下了马。
“怎么可能,清晨还接到火速增援和死守的命令。”
“这是下午的命令。长官部这个时候大概已经上船前往江北。”
老董和王天风以及几个参谋躲在一处避弹的角落。
 “你们到达不了预设阵地,如果城西的鬼子破城而入,你们会和他们半路遭遇,增援根本无法实现,撤退命令已下,再损兵折将不值得。”王天风一路早已想好,他还记得埋葬翟志光的乱坟岗,那里密林茂盛,这个时节早晚经常烟霭弥漫,周围水塘高山林立,不是本地人很难摸清方向,便于突围。
“敌人推进过快,战线上一定有缺口。” 
“你是说迎着敌人正面突围?”董建昌立刻领会了王天风的意图。
王天风指了指地图东南角,“没错,这个时候下关码头是死地。你看这里,”王天风指着地图上孟塘一带,“这一带高山密林,水塘密布,敌人不熟悉地形,你们从这里突围,向句容方向转进。”
岳三水在几步外隐约听到孟塘,他跑上前,“董先生,你们是在说孟塘吗?”
“没错。”王天风和董建昌异口同声。
“我是陈家边的,那一带我从小就熟悉,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王天风欣喜地看着岳三水,“好,老岳,你跟他们走。”他转向董建昌,“你们快走吧。”
“您不走吗?”岳三水担心地说。
“你去哪儿?”老董抓住王天风胳膊。
“挹江门,我担心那的守军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会和撤退部队交火,那样损失就太严重了。”
老董将王天风拉到一边,“你必须跟我走。”
王天风嘴角挂着凄凉无奈的笑意,从衣兜里翻出半包抽剩下的三炮台递到董建昌手里,“就剩这个了,你留着吧,我大概是用不上了。”
“你别犯傻,他姓唐的都跑了,这不是你的职责了。”
“你不明白,快走吧,没时间了。”王天风转身。
“为了诺诚。”董建昌拽住王天风手臂,情急中失口说出了立华隐瞒多年的秘密。
尽管老董话说了一半便闭了口,可王天风早已了然。两个历尽沧桑的男人对视着,看懂了彼此眼神里的嘱托和期盼,即便是那些被坚毅所掩藏的焦虑也在这一瞬间的对视里了然于彼此的心中。王天风嘴角绽出一抹微笑,默默双手握上董建昌的手。无言的相握,胜过任何言语。

董建昌看着王天风纵身上马,调转马头向下关方向,在爆炸和瓦砾中迅速消失,收回目光,“参谋长,清理城门内沙袋铁丝网,告诉部队快速通过。老岳,你跟我来。”董建昌纵身上马。

疲累的战马喘着粗气,在寒冷的冬日哈出一阵白雾。它灵巧的绕过巨大的弹坑,驮着它的将军奋勇冲向前方,王天风扬起手中的马鞭,他只想再快一点到达挹江门。
猛烈的爆炸混合着泥土和惨烈地嘶叫声,血肉模糊的肢体飞散出去,气浪像一度墙压向王天风,将他掀翻,甩进一旁的弹坑。他勉强爬起来,耳边响起一阵啸鸣。战马被炸断了前腿,鲜血汩汩流淌,温热的血在清冽的空气里升起雾气,可怜的战马痛苦地扭动着,努力摆着头,用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王天风,眼角淌下着泪。他感觉到它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里的恐惧、痛苦和祈求。他爬到它身边,开枪结束了它的痛苦,“老伙计,没想到你先走一步了。”
残垣另一侧传来声响,王天风警觉地闪进一处残破的房屋。
三个鬼子越过断墙,在战马前停下查看了一阵。
王天风没想到日本人的攻势进展如此快,城里已经到处是敌人。看来中华门、水西门的阵地已经失守,他担心老董的部队一出城门便会遇到大股赶到的日军。他只能期盼日军尚未发现他们的突围意图。
老董的话突然响在耳边,王天风心中一颤,太多的细节让他无数次怀疑诺诚是他的儿子,可他王天风何德何能,他觉得自己不配做个父亲。
中华门方向枪炮声响彻天际,紫金山方向的熊熊烈焰将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照得如同白昼。寒风卷集着枯叶杂物穿过凌乱破败的街道,呜咽着袭过王天风身旁,仿佛一首金陵古都的血泪悲歌。“紫金山焚,则金陵灭”的古语在他脑海里闪现。他的国都陷落,他的国家在浩劫中泣血!他王天风算什么军人?他紧握手枪,贴立在墙边隐蔽处,微闭起双眼,泪水淌下面颊。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日军骑兵正从街道穿过。王天风睁开双眼,警觉地观察着街道和四周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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