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钟为谁鸣 第六章 上海风云(9)

百货公司。
王天风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他想买只更大一点的玩具熊送给出院回家的妞妞。
一个年轻人急匆匆下楼,与王天风擦肩而过。
王天风敏捷地牢牢抓住年轻人伸向自己大衣内袋的手,“年轻人,有些事,做不得。”
年轻小偷没想到面前这个阔佬儿身手了得,自己居然被抓了现行,显出慌张神情。
两人紧挨着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
“你想怎样。”小偷佯装凶狠,壮着胆子问。
“不想怎样。只是想劝你,别偷救命钱,会不得好死。”王天风扬着眉,蔑视地冷冷哼了一声,松开小偷的手,顺势将他推到一旁。
小偷一个趔趄险些摔在楼梯上。
王天风上了楼。
小偷灰溜溜逃出百货公司,在巷子拐角处与一人接头,“没办法,那人身手相当好。”
“真是个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山崎建二的手下懊恼的跺着脚,转身欲离开。
“我的钱呢?”
“事没办成还想要钱?滚蛋!”手下怒气冲冲呵斥小偷。
小偷一脸不满,骂咧咧顺着巷子离开。
山崎的手下看着不远处的王天风抱着一只大玩具熊上了车,朝着几步外的一辆黑色轿车招了招手。轿车迅速跟上王天风的车。
 
妞妞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小跑着奔到门口。
“叔叔。”妞妞扑向王天风。
王天风放下玩具熊,单膝跪在地上,张开双臂,搂紧了妞妞,“胳膊还没好呢,不要这么乱跑,妞妞不乖。叔叔生气了。”
妞妞在王天风的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王天风被这一亲逗得咯咯笑起来,他抱着妞妞站起身,另一只手拎着玩具熊进了客厅。”
白露接过玩具熊摆在沙发上,“都不见你给我买一只这么大的熊。”
王天风逗着妞妞,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个圈,“你多大了,孩子的醋也吃啊。”
“就吃,就吃。”白露负气地的说着。
“好好好,明天就买。”王天风单臂将白露揽到怀里,“妞妞你看,阿姨总是生气,”
“阿姨不乖。”妞妞嘟着小嘴稚气的摇着头。
王天风被妞妞的萌态逗得再次笑起来,白露双臂紧搂在他腰间,偎在他怀里。
突然一丝疼痛,王天风皱了皱眉。
“妞妞乖,阿姨抱好不好,叔叔和妞妞一样,受过伤。”白露伸手接过妞妞,“咱们和熊熊玩。”
王天风揉了揉肩膀,温情地看着白露和妞妞,纷纭的念头却涌上心头。
眼下这个年,恐怕是最后一个平安年了,想到这里,王天风脸上一片愁云。
他拉过白露,“你和妞妞得离开上海。”
“我不能走,我留下来帮你。”
“你离开,我就安心了,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我不走。”
“你哥哥在上海。”
“我和那个汉奸家庭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没花过他们一分钱,以后也不想用他们的臭钱。”白露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怒气。
“没人让你回那个家。你还回中央侍从室秘书处。你在杨立仁身边不会有危险。我放心。”
白露听出了王天风的意思,“上海就要打仗了。”
“何止上海,到时南京恐怕也危险。你跟着中央机关,还能多些安全系数。另外,你要时刻注意秘书处的可疑人员。”
“那妞妞呢?”
“到了南京,我会把她交给孙夫人(宋庆龄)。威尔逊那儿怎么样。”
“他没事,在家里,有我们的人保护。叶煦姐来过电话,问妞妞的情况,因为威尔逊没去上班,她忙的走不开。”

虹口区居酒屋。
白嘉笙满脸堆笑殷勤的领着王天风进了居酒屋最大的一间个室。
安倍正判起身上前。
“这位是安倍正判先生。”白嘉笙介绍着。
安倍和善的伸出右手,“久闻黄老板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仪表不凡。”
王天风微笑着与安倍握了握手,随着安倍落座。
“不知安倍先生请我来有何要事。”
“如果没记错,黄先生是陆军士官学校的士官生。”安倍突然改说了日语。
王天风意识到安倍一定仔细查过了自己的底细,也不避讳,直接用日语回答说,“安倍先生的消息真是灵通。”
“黄先生的日语非常地道。”安倍夸赞着王天风,“我都要以为黄先生是一位东京来的故人了。”
“过奖了。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黄先生是个爽快人,我就直说了。希望黄先生可以在上海为白桑的生意搭一条路。”
王天风明白日本人的烟毒生意最近大受影响,安倍想在上海鸦片行里重新站住脚,“上海不是我黄仁宇一个人的,这件事,安倍先生应该先找我大哥金云林商量,而不是私下来找我。”
“那就烦劳黄老板为我引荐了。”
“好说,好说。”王天风冷冷地应付着,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安倍的说辞。其实他早已见过金云林。上一次与白嘉笙的会面就已得到金云林的默许。今日的场面大概算作一种宣誓实力的行为,旗鼓相当的对手碰个面,虽然句句客套,但内里却满是火药味。
饭没吃多久,礼节性的喝了几杯,黄仁宇便告辞出来。
“这个黄仁宇真是过分,就这样半途离席。”白嘉笙抱怨着。
“我倒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安倍话里有话,一副乐得迎接挑战的自负神情。

王天风离开安倍的酒局,真奔老正兴酒楼。
一进门,便见波波夫站在曾子华身旁。
“老师,怎么白俄人也来了。”郭骑云站在王天风身后小声问着。
“他们是来要我还人情的。”
“不是给了他们一箱子大洋吗?”
“年轻人,那些钱只是用来打点尼科诺夫这样的手下人的。你真的以为这点钱就能买通波波夫。他要的不止这些。”说罢,王天风满面春风的迎了过去。
一番客套后,各自落座,波波夫说出了来意。他要王天风购买一批军火。
王天风爽快答应了,与波波夫各自干了一碗伏特加。
曾子华在一旁看着王天风与俄国人拼着伏特加,头上冒了汗。
酒过三巡,波波夫红着脸,走近王天风,“黄老板做事干脆,就这么定了,明天晚上见。”
王天风端起碗,与波波夫碰了碰,一口干了,转向曾子华,“曾兄,这交给了,咱们日后再叙。”
曾子华上前,与王天风抱拳一揖作别。
郭骑云架着王天风上了车。
车开出没多久,王天风便觉胃里翻江倒海。
车停在路边,郭骑云看着自己的老师痛苦的呕吐着,心中难受,“老师,您不能再这样了。”
“你去安排人。”王天风觉得胃里一阵灼热,口腔里只有伏特加的辛辣,“你该历练历练了。这件事你独自完成。有信心吗?”
“有,老师您放心。”
“老毛子太能喝了。这衣服不能穿了,先回家。”王天风扶着车门坐进车里。

安倍办公室。
工作人员走进来,递给安倍一份文件。
安倍打开文件时脸色瞬间变了,“混蛋,长州藩的土人。”他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奔到办公桌旁拿起电话,示意工作人员出去。
电话那头还未及开口,安倍便怒喝道,“山崎,你立刻让你的人回来。我不允许你动黄仁宇。”
“既定的策略是扶植金云林,这个黄仁宇很碍事。”电话那头的山崎漫不经心地解释着,全然不理会电话另一边盛怒之下的安倍。
“你给我命令他们住手。你真以为占领上海后,就凭那些地痞流氓能稳住局面?”
山崎早已得到消息黄仁宇杀了吸血鬼伊凡,一副不以为然神情继续说,“你放心,这件事栽在白俄人的头上天衣无缝。”
“我要黄仁宇活着,没有他这样的人,你别妄想能稳住上海。”安倍提高了嗓门。
“你别跟我吼。不同意,你写报告上去啊。再说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山崎建二幸灾乐祸的挂断了电话。
怒不可遏的安倍将办公桌上的物品一股脑扫到了地上。

王天风一身酒气晃进了客厅,妞妞正跪在地毯上抱着玩具熊。
他上楼洗了澡,来到楼下,被妞妞的玩具车绊的一个趔趄栽倒在妞妞身边。
他凑近了,宠溺的亲了亲妞妞的额头,“妞妞还不睡呢,不是乖孩子。”
“妞妞要等叔叔。”说完,小姑娘依偎着王天风,“我要骑大马。”她撒娇似的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好,咱们骑大马。”王天风把妞妞抱到沙发上,自己伏在地板上。妞妞骑在王天风背上,抓着他的衣领,一脸认真的赶着这匹马,“马儿快跑,马儿快跑。” 
王天风听话的驼着小姑娘在地板上转着圈。
“妞妞要听故事。”妞妞玩的正高兴,兴高采烈地拽着王天风的头发。
“妞妞不拽叔叔头发。”王天风疼地咧了咧嘴。
白露走过来抱起妞妞放在沙发上,“都要玩疯了,不累啊,你躺一会吧。”
“再和妞妞玩一会儿。”王天风起身,坐在妞妞身旁。
妞妞拉着他的手,“叔叔的手好凉,叔叔冷吗?”说着,妞妞爬到王天风腿上,搂紧他的脖子,拥抱着他。
王天风怜爱地抚了抚妞妞的额头,这柔弱单纯的小生命暂时驱散了他内心的阴霾。
白露看着温馨的一幕,幸福地笑了。
余光里几个人影翻过花园里的柏树墙,枪声瞬间回荡在夜空里,子弹雨点般穿破玻璃,打在王天风周围,打碎了茶几上的玻璃杯和边桌上的瓷器台灯。飞溅起的地板木屑夹杂着纷飞的玻璃碴划伤王天风的胳膊。他本能的护住妞妞,努力匍匐着向墙角爬去。
白露朝着王天风的方向扔过一支手枪,放低身体,匍匐着拼命拽过妞妞。
王天风伏在地上,借着一支五斗橱的掩护,翻过身朝着花园里的敌人射击。
郭骑云带着人远远地从花园另一侧开枪包抄过来,几个黑影见势不妙,匆匆翻墙逃离。
“去开车。”王天风朝着花园里的郭骑云大吼,转身抱起妞妞冲出客厅。
上了车,他才真正看清妞妞的伤情。
他死死捂着妞妞的伤口,殷红的鲜血依旧从他指缝见汩汩的冒出来,浸润了妞妞白色的公主裙。
“快点。”王天风歇斯底里的怒吼着。
郭骑云将油门踩到底,车怒吼着窜向前方。
“叔叔。”妞妞痛苦的小脸埋在王天风怀里。
“妞妞不怕,有叔叔在。我求你了,老天爷,用我的命换她的,求你了,求你了。”王天风喃喃自语,自责、内疚、愤恨在一遍遍腕割着他的心。
郭骑云擦了擦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紧盯着前方,拐过一道急弯。
妞妞恐惧痛苦的眼神投射在王天风眼里,她努力伸起胳膊,擦着王天风眼角的泪水,“叔叔不哭。”
她的眼神渐渐地黯淡了,因疼痛而紧绷的小小身躯也渐渐放松下来。
汽车戛然停在医院前。
妞妞的小手无力地垂着。王天风紧紧抱着她,呆呆地看着前方。
叶煦带着护士冲了过来。
妞妞的眼神里早已没有了生气。
“她已经不在了。”叶煦忍着泪,试图将妞妞抱出车外。
王天风死死抱着妞妞不放,脚下一片血迹。
“她已经不在了,黄仁宇。”叶煦再次尝试抱出妞妞。
王天风仿佛没听见,紧紧抱着妞妞呆坐着。
叶煦开了另一侧车门,坐在王天风身边。
王天风依旧呆呆地盯着车前方,紧紧抱着妞妞。
“把孩子给我。”叶煦强行抱过孩子,交给车外的郭骑云。
王天风如一具行尸走肉,呆呆地下车,再坐进驾驶座,开着车扬长而去。

华懋饭店。
“大哥,王天风家出事了。”阿诚疾步走进明楼的房间。
明楼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踱到阿诚面前,“出什么事了?”
“他家被袭击了。他没事,但妞妞,”
不及阿诚说完,明楼已经抄起衣帽架上的大衣奔出了门。他太了解这位挚友了,对此刻他所承受的巨大悲怆感同身受。他担心他做傻事,可又能怎样呢?自己不能深夜奔到他家中去宽慰他,他只希望王天风如他期望的那样在恒丰里等他。
明楼去了恒丰里洋房,可王天风不在那里。他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乱如麻。
“我们究竟在做什么?这样对吗?”王天风的话回荡在明楼耳畔,他凝望着黑暗中的客厅,对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说给王天风的话产生了怀疑。
“bad for the greater good?”明楼喃喃自语着,内心矛盾与挣扎。善与恶,黑与白,到底该是怎样的界限。对于这样的命题,谁又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呢。他叹了口气,坐进沙发里,手掌抚过王天风那晚坐过的位置,“但愿他能挺过这一关。”明楼内心默默地祈祷着。

发生在法租界的这场枪战惊动的绝不仅仅是明楼。
同样住在法租界的南京中央银行襄理崔中石此刻也接到了消息。他原本计划通过明楼介绍的孟文禄与这位黄老板见面。此事一出,事情不知道要拖到何时,转运上海分行黄金的事变得更加棘手了。
孟府客厅里的孟文禄同样为这个坏消息烦恼着,在自家的豪华起居室里来回踱着步。孟家的兵工厂必须转移,绝不能留给日本人。最能帮他的可靠人选现在却出了事。事情难办了。

一辆轿车在漆黑的夜里疾驰着冲过祥生公司大门,戛然停在楼前。
王天风下了车,奔进大楼,直奔地下室。
他穿着血染的白衬衣站在赵强面前。
“怎么,劣等人,我的战友们给你上了一课吗?” 赵强轻蔑地抬眼瞟了瞟王天风,直接改用日语嘲笑着。
“你终于承认了,小日本。”王天风狞笑着。
“你绝不会放了我,我也绝不会招供。今晚你我之间来个了断吧,来啊。”赵强意图激怒王天风杀了自己。
几步外墙角处,铁链锁着的大烟鬼被这声厉喝惊得一哆嗦。他缩了缩生满冻疮的双脚,窝在墙角里战战兢兢看着两个浑身血迹的男人扭打在一起。以他的逻辑,完全不能理解王天风此时此刻做出的奇异举动。在他看来,眼前这一幕并没有比烟馆外的混混斗殴精彩多少。除了钱财和大烟膏,他不晓得这世界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仇恨,与众多麻木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中国人一样,他的心里装不下那些家国大义的大道理。只要能活下去,能有大烟抽,什么都可以做。既不在乎城头变幻大王旗,也不在乎外敌屠戮的屈辱。他不单是眼前这一场格斗的看客,也是烽烟既起的中国大地上即将展开的殊死角逐的旁观者,然而历史的车轮总是会最先一步无情的碾压过这些麻木而弱小的看客们,使他们成为这场巨大浩劫的第一批牺牲品。
“老子给你个了断。” 王天风松开了绑缚着的赵强,仇视地目光如利剑一般,“你是用这只手杀齐大勺的吗?”王天风抓起赵强仅剩两根手指的手掌。一阵清脆的咔嚓声,赵强的手腕被王天风拧断了。
“这不公平。”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后赵强惨叫着。
“公平?侵略者突然想讨论公平了?”王天风阴涔涔地反问着,对着赵强的面部狠狠一拳。
赵强眼角淌着血,折断的鼻梁骨塌陷着冒着血。毒瘾发作使他浑身颤抖冷汗连连。他瘫在湿冷的地板上,托着那只废手,“你是当年那个剑道四段的中国学生。”
一句不经意的话,提醒了王天风,对于赵强的真实身份,他有了更多的线索。
王天风拎起赵强,将其重新绑在椅子里。
“你杀了我啊,为什么不杀了我,你这个懦夫。”赵强在椅子里挣扎叫喊着。
渐渐冷静下来的王天风毫不理会赵强的挑衅,查看了下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而后他拿着那针吗啡走近大烟鬼,厌弃地说,“好看吗刚才?”王天风给了大烟鬼一脚,“想试试这个?”
大烟鬼疯狂点着头,像一只饿极了的丧家犬,瞪着双眼紧盯着王天风手里的注射器。
地下室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郭骑云在门口停住了,看着眼前的一幕。“老师,我,”郭骑云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疏于防范,内心懊恼自责。
王天风站起身,朝他一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大烟鬼眼神跟随着王天风,贪婪而渴望地盯着他手里的注射器。
“这东西,种荷花。”话一出口,王天风又迟疑了。他鄙视面前的烟鬼,可正是自己这样的败类,用鸦片创造了无数形容枯槁的废人,把这个贫弱的民族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内疚自责,内心油然升起一丝怜悯。但理智告诉他,这个人必须死。他回转身,蹲在烟鬼面前,给他注射了吗啡。他甚至找不出这样做的理由。而后他转身对着郭骑云,“那小日本,毒瘾犯了。”
王天风回到办公室,觉得一阵心跳气紧,躺进会客沙发里休息。
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中央银行襄理崔中石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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