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亏欠(1)

角色:王天风、杨立仁、明楼、楚材

——正文——

月亮渐渐被浓云吞噬,阿诚翻过矮墙,沿着漆黑雨巷迅速向巷口移动,突然停下脚步,猛然侧身向右后方刺出匕首。
黑影闪躲间抓住阿诚右臂。
阿诚左手试图还击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被黑影按倒在地。他本能地去摸地上的匕首。
黑影抢先一步将匕首踩在脚下。
“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
“败在我手上不丢人。你大哥也未必是对手。”王天风俯身捡起匕首,扶起阿诚。
阿诚错愕地看着他。 
一辆侦测车呼啸着开过巷口,两辆军用卡车紧随其后。
“侦测车开那么快,说明他们找到目标了。”王天风注视着阿诚。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是供产挡,但这事和我大哥无关。”
王天风笑了,将匕首交在阿诚手上,“那小子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是他的造化。”
“你不抓我?”
“小心丁墨邨他们。现在这时候,那些家伙可是千方百计讨好重庆寻条后路。你们联络点的人已经撤离了。这一带马上就会被楚材封锁,快走吧。”
阿诚满心疑虑,沿着墙体攀上一处楼房侧墙,爬上房顶,消失在夜色里。

明楼听见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起身迎到正进来的阿诚跟前,顺手打开一旁小桌上的留声机。
“联络点的人都安全。” 阿诚在乐声里递上从死信箱里取来的报平安纸条。
明楼悬着的心落了地,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死信箱不能再用了。一切都要谨慎。日本人撑不了多久了,正是最疯狂的时候。”
阿诚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明楼看出端倪。
“不是我去通知的。我在巷子里被王天风拦住了,是他通知的联络点。”
明楼愣了。
“你还要和延安来的同 志见面吗?” 
“见,国珉党和日本人正在勾结,谈判内容必须尽快让延安知道。” 明楼凑在留声机近前说。
“幸好延安的同 志是单独行动,从未去过联络点。”
墙上的挂钟敲响凌晨三点。
“按原计划。”明楼决心冒险。
“再等等吧,楚材刚扑了空,外面风声很紧。” 
“不能再等了。楚材早就怀疑我们了,碍于戴笠和我的背景没有动手而已,趁他现在还有顾虑,趁我们还在重庆,把谈判内容传递出去,否则回了上海风险可能更大。”

副官走进楚材办公室,被一声怒吼的“滚”吓得一颤,勉强躲过了迎面飞来的文件夹,陪着十二万分小心,欠身站在门边的文件柜旁。柜边和门框形成了夹角,他刚好可以容身,躲避随时砸来的其他办公用品。
又一声哗啦巨响,边桌上的瓷瓶已被楚材处以极刑。
“长官,徐主任问撤不撤。”副官壮着胆子问。
“撤,撤——”楚才歇斯底里地吼道,举起随手抄来的台灯,重重摔在地板上。
立仁出现在门口,朝副官使了个眼色。
楚才瞥见门口颀长消瘦的身影,深吸口气稳定情绪,理了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乱发,疲惫地跌坐在长沙发里,颓然盯着天花板,喃喃说,“扑空了,几个月白费了。”他听见立仁的脚步近了,一阵淅淅索索声后,坐在了他身后的扶手椅里。
“日本人快完蛋了,现在就这么做合适吗?舆论会对我们不利。”
“舆论什时候对我们有利过。他们懂什么。”楚材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珠,拽了拽汗湿了的衬衣。
立仁环顾狼藉的办公室,“行了,回去休息吧。”
“我们内部有问题。”楚材倏地起身。
“不可能,身边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忠心耿耿。”
“得做一次内部清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楚材边说边快步出了办公室。
杀气腾腾的话音伴着脚步声渐渐远了。
立仁想到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心生惆怅。
楚材快步出了办公大楼,朝着刚停稳的轿车拾级而下。
副官毕恭毕敬开了车门,跟着坐进车里。
“明楼一直在驻地,阿诚傍晚时出去,凌晨才回来。”
“去哪儿了?”
“在菜园坝地区跟丢了” 副官提心吊胆察言观色,准备好迎接劈头盖脸的臭骂。
“那个从延安来的人有什么动静?”楚材竟然没有发火。
“他在周公馆附近出现,但并未进去。”副官递上文件袋,“这是执行诱捕任务的第二组行动人员的材料。”副官递过监视照片。“昨天傍晚时分,和明楼同机抵达的,除了明诚,还有一个‘李先生’。晚饭时分,戴笠见过这个人。” 
楚材认出了照片里的人,阴阳怪气地哼笑一声,心想,什么‘李先生’,那分明是日本人金井。北伐时期,自己在桂林见过他。
“长官,明楼要是不行动怎么办?”
“今晚这么一闹,他清楚自己快暴露了,为了保护延安来的人,必定铤而走险。”
“可他明面上也是军统的人。军统会不会觉得我们在挑事。”
楚材没回答,打者哈欠地靠在后座,“杨主任和明楼有交情,二组的行动不要让他知道,免得他为难,送我回去休息,明天还有得折腾呢。”

翌日
“你迟到了。这不像你啊。” 戴笠看了看腕上的美国飞行手表——凌晨五点四十一分 。
“有屁快放。” 王天风厌弃地盯着戴笠。
“这么大火气,不会是搅了你的温柔梦乡吧。”
王天风作势要走。
“明楼是共挡,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戴笠低声说,察觉到近在咫尺的王天风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楚大少爷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明大少爷和延安来的人接头。”
“明楼是你军统的人,真被捕了,你第一个受牵连。”王天风竭力表现出镇定。
“所以我在抓捕地点布置了qiang手,一旦明楼出现就打死他。”
“昨晚楚材扑了空,明楼又不是傻子,他不会再冒险。”
 “就知道昨晚害楚材白忙一场的人是你。” 戴笠一脸“终于逮到你的表情”,瞟一眼几步外朝他点头的手下,看了看手表,“此时此刻,明楼已经接到通知,会议取消并立刻集合赶往机场。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意识到了危险,但取消见面是来不及了。你说他会对接头人的安全不闻不问吗?”戴笠不紧不慢地将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放进王天风胸前的口袋里,轻拍在他肩头,“快六点了,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时钟滴答作响,指针快要指向六点钟。
熹微的晨光照在明楼脸上,他竭力保持镇定,仔细回忆金井通知会议取消时的细微表情,却无法从那张平静严肃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显然,自己被逼到了绝境。延安来人肯定已经在路上,来不及取消会面了,必须有个人亲自去拦住他。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阿诚抢先一步向门口走。
办公桌后的明楼正起身要去追,一阵急促电话铃声响起。
阿诚停下脚步,发觉明楼接起电话时脸色更难看了,手拿着听筒停在空中,怔怔地盯着前方,半晌才慢慢扣在电话机上。
当王天风那句“我替补了”从电话那头传来,明楼的心一下子乱了。他来不及细想王天风为何知道的一清二楚,更无法阻拦他。在不知道要通知的人身在何处时,王天风一定会采取最有效的办法:冲到接头地点附近故意胡乱开枪挑衅,搅乱抓捕行动,用枪声提醒还未进入封锁圈的接头人。想到这里,明楼不觉悲从中来。
留声机奏出的《月圆花好》陡然变得刺耳,旋律渐进尾声,唱针在黑色唱片上徒劳地划过又一圈,发出不和谐的噪音。
阿诚第一次在大哥脸上看到绝望。

立仁竭力抑制着又一个哈欠,透过走廊里的大落地窗,看向沐浴在晨曦中的小花园,猛然放松下来,饥饿感乘机袭来。
“杨长官,您没回去休息啊。”见到立仁走进电报室,副官倏地站起来,脸色刷地变了。 
“主任。”机要员脸色煞白,手里捏着刚译出的电文,打断了副官。
电文上赫然写着:王天风突袭埋伏点,致要犯逃脱,已将其关押。
立仁接过来时脑子里嗡嗡作响,看到落款是军统的代号,顿时急了,转身质问副官,“这怎么是军统发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交给楚长官。”副官意识到诱捕行动出了岔子,凑过去抢电文。 
立仁随手将电文揣进口袋,疾步向大门口走去。
王天风怎么会被捕?楚材为什么瞒他?太多疑问让他心乱如麻,一心只想尽快赶到监狱问个明白。
楚材被副官推醒,得知王天风被关进监狱时,一下子没了睡意,从行军床上跳起来,扣着衬衣扣子,顾不得穿好拖鞋,跑向外间办公室。他奇怪王天风怎么出现在行动现场,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又是怎么被戴笠的人抓走的。第二行动组的人都傻了吗?
 
立仁从明亮的室外走进监牢昏暗狭长的走廊,努力适应着陡然暗下来的环境,被一阵混合着难闻臭气的潮湿霉味熏得皱起眉。
几缕微弱阳光透过走廊里与外界联通的小窗照射进来,斑驳的墙壁上点缀着一簇簇混着暗红色污渍的霉斑。木质的天花板在头顶很高的位置上渐渐收窄成锥型,营造出强大的压迫感。
犯人们扒在拇指粗的铁条铸成的牢门前,注视着立仁跟在狱警身后从他们跟前走过。
领口的将星在他经过那束阳光时瞬间闪耀了光芒,让那张严肃的脸庞更多了位高权重的威仪。
“怎么把人关在这里。”立仁在犯人一阵阵“长官,我冤枉”的凄惨吼叫后质问。
“其他地方都被前些天抓来的学生占了。这个人有共挡嫌疑,又不能和学生关太近,只能暂时和这些杀人越货的人渣放一起了。”牢头停在老门前,恭敬地抬手一让。
立仁进了牢房,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熏得他轻咳起来。他凑近铁窗,努力看清那张被血水模糊的脸。
疲累的王天风听到脚步声,勉强抬起头,试图挪动被绑缚着的身体却没有成功,只得微微抬了抬手指算作回应。
 “谁让你们动刑的?军是委源会 少将参议也是你们说打就能打的吗?” 立仁火冒三丈,朝着门口大吼,抬脚狠狠揣在进门的牢头肚子上。
“他那是个虚职,又是通供的大事,按道理我们没必要向谁请示的。”监狱长聪明地躲过了雷霆之怒,适时出现在门口,陪着小心辩解。
“戴笠呢?让他来见我。”
监狱长点头哈腰,就是不接立仁的话茬,也不行动。
王天风嘴角渗出血迹。
这是戴笠控制的监狱,立仁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出口。。他害怕再待下去会失控,撂下一句“我一定救你出去”转身逃离牢房。
监狱长小心地紧随立仁身后,沿着来时的狭长走廊离开。
“别把他折腾死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懂吗?”立仁重重拍在监狱长肩头,话里有话地威胁。

戴笠从另一间牢房里出来,假惺惺严厉斥责了对王天风动刑的手下,一副胜利者姿态坐手下特地搬来的椅子里,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待只有他和王天风,说,“楚材利用你和立仁的关系,笼络你为他做事,处处占尽先机。我费了多少努力才勉强压下他一头,如今他又要借明楼的事来整我。这一次我让他一败涂地。不过你放心,这是中统和军统的斗争,我不会为难你这个中间人士,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毕竟你救过我,也为我办了不少事,我戴某人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求你。”王天风突然低声哀求,“放过立仁和明楼吧。立仁说到底是个书生,他不是你的对手,绝不会成为你的障碍,而明楼,如果他离开重庆,楚材就没有机会抓他了。你的把柄就没了。这些年,他也给了你不少有价值的日 军 情报,让你在老蒋面前得了不少嘉奖。你该知恩图报。别和延安闹得太僵,凡事留条后路。”
戴笠洋洋得意地打量起王天风,享受地欣赏起他眼里的绝望和无助。
“我没听错吧?堂堂王长官要来求我这个黄埔六期了?你和高高在上的杨立仁,也有求人的时候?论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杨教官呢。”
“求你!”王天风再次乞求。
“你太贪心了吧,王长官。一个楚材换不来两人平安。”
“那就两个换两个。”
“你想杀死自己?”戴笠诧异地盯着王天风,内心多了一丝钦佩,甚至妒忌起立仁能有这样的兄弟。
“愿意合作的对手永远比不上死了的对手更让人安心,不是吗?你保证明楼顺利离开重庆,我就供认自己通供,是我一直在暗中帮助他。这样一来,你的把柄反而成了楚材的把柄。我必死,他就是不死也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从此情报界就是你一人的天下。”
戴笠盘算着这笔“生意”,此刻的局面太难以置信,他担心背后藏着参不透的阴谋。
“我知道,你碍于救命之恩不能杀我,怕江湖上的人说你不仗义,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死。”
“你错就错在太有本事,又太难控制。”戴笠被说中了心思,极其少见地直白回应。
“只要你保证明楼顺利离开重庆,我就写认罪书,把你此前所有授人以柄的失败统统揽过来。我的罪过越大,楚材就越难翻身。”
“成交。”戴笠笑着踱到牢门边,笑声带着赢定了的得意嚣张和幸灾乐祸。“有趣啊,此时此刻,我们的楚部长正在走廊另一头教导你那大慈大悲的书生呢。” 

“正所谓,世间几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我没说错吧?[1]”楚材边说边擦拭着眼镜,竭力压抑心中因失望和怒意。那个从小认识的立仁,为了别人,竟然要辜负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立仁明知故问,脸上是掩不住的做了亏心事般的愧疚和被看穿了的尴尬。
“立仁,既然我们做了这一行,就不再是普通人了,而必须又像人又像兽,如果有必要,你就该随时抛弃你那颗又大又圆的同情心。你要读法家,严刑峻法,对于这样一个一盘散沙的国家,法家比儒家更有实效。[2]”说完,楚材恨铁不成钢地瞥一眼立仁,从他身旁走过。
立仁转身盯着他背影,赌气地攥紧拳头,打定主意无论怎样都要救出王天风。
伫立轿车旁的副官为楚材走来的开了门,提心吊胆地朝他轻摇了下头。
楚材意识到他抓捕明楼的最后机会没了。
“要不,把明楼的真实身份透露给日本人,这样我们在76号的人就能拿到明楼是共挡的证据。”
楚材摇了摇头,“没抓到人,那些就都算不得过硬证据,再说,万一明楼到死都不交代呢,闹不好会被戴笠反咬一口。我们在校长面前已经很被动了,万事都要小心谨慎。
“那个吃里扒外的叛徒还审吗?不是他透露行动时间和地点,王天风也不会被军统劫走。”
“你处理掉。另外打电话去侍从室,我要觐见校长。”楚材边说边将文件夹垫在膝上,在一叠信纸上疾书,“去叫郭骑云来,让他去送两封信,一封交给陈秘书长,另一封给卫长官。”
立仁突然拉门上车,朝前排两名手下大吼一声“滚蛋”。
车里就剩下楚材和他。
“为什么?”立仁兴师问罪。
好半天,楚材才开口。“我没想到会牵连到你的王天风,本来是要抓明楼的。你和明楼有交情,我不想你蹚这趟浑水,才会用清查行动支开你。” 
“明楼?”立仁错愕地看着楚材,“他不是在上海吗?”
“日本人偷偷和戴笠联系,在投降前最后讨价还价,明楼也是这次谈判小组的成员。他们前天夜里偷偷来的。”
 “我不知道你和王天风之间到底什么过节。你已经害过他一次。我原谅你了。你也答应决不再害他。” 立仁悻悻地埋怨,“你食言了。”
“他怎么跑现场去了,我真的不知道。”楚材愤怒委屈。他要是知道王天风这是唱的哪出,也不会有此时的混乱局面了。
“日本人就要完蛋了,而一个为抗击侵略者而毁家纾难的英雄却在胜利前夕被关进了监狱。”立仁愤愤地踹开车门。
“行动已经报给委座,谁来接头谁就有通供嫌疑。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身边像他这样级别的涉嫌通供,戴笠一定借题发挥来整我。”楚材望着门外的背影,看穿了立仁的心思,“我就是豁出自己,也要保他不死,但你得给我点时间,别动劫狱的心思,别把自己牵扯进来,否则得意的只有戴笠。”
立仁用力握在车门框以转移心中怒意。
“我已经托人给王天风带话。如果他越狱,我立刻枪决从白公馆转移出来那批犯人。他能救一个共挡,就会在乎第二个,第三个,不会坐视不管。你最好不要考验我对这事的决心。”
车门应声重重关闭。
“你看他跟不跟你走!”楚材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可以意气用事。他不行!我更不行!”
葱郁的树木沐浴在早春清晨雾一样的柔暖阳光里,早起的鸟儿鸣叫着略过轿车顶,微风将清新湿润的凉气吹进车里,翻动了楚材手里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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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人间正道是沧桑》剧中原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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