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钟为谁鸣 第八章(4)

对不住各位亲,这一节更新太慢了。跪地求原谅::>_<::

——正文——

白露满心期待着今晚的会面,早早下班,想着要为心爱的男人做一顿温馨的晚餐,和他一起庆祝自己的生日。 
进门后,她发现客厅沙发上放着一只漂亮的盒子,盒子里是白色的羊毛披肩。她将披肩紧紧围在肩上,一张手写字条掉落下来:白露,天凉了,不要为了漂亮冻坏自己,我会心痛的!卡片背面画着一只跪地请罪的小老鼠,手中捧着一束玫瑰,嘴边飘出“生日快乐!”她心里暖暖地,眼角眉梢挂着羞涩的小幸福,脑海里是这些日子的温馨甜蜜,可隐约间她感觉到他今晚可能不会来了!

周乙警觉地穿过薄雾笼罩的街巷,确定无人跟踪后快步进入一幢公寓。
“时间很紧,长话短说,你们去不了东京了。”周乙站在门厅里小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汪精卫都还没得到消息。”外务省的小川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是事发很突然,还是他全然不知?抑或他出了什么事?明楼忧心起来。
“影佐突然返回了东京。”周乙看了看手表,“在这之前三天,安倍在虹口约我见面,要我为他工作,提供影佐的消息。显然他不甘心被山崎和影佐就这样赶出上海,而且他好像找到了新的靠山。目前我只有这些消息。”
明楼断定东京一定发生了什么,担心起小川的安危。
“还有,我和高彬一起来的,但一天前他失踪了,只说后天江边见面。”
“你来武汉做什么?”
“高彬在码头上安插了人,我今晚去会面。”周乙答道。
明楼掏出一张照片,“是这个人吗?”
“没错。”周乙凑近说。
“家里正打算让我找机会泄露给杨立仁他们。高彬这次来绝非不是为码头安插的特务而来。”
“没错,他一定是来见什么人的。只可惜他太狡猾,我无法确定他的行踪。”周乙懊恼地说道。
“我来想想办法,你先走吧。”
明楼和周乙见面的同时,狡猾的高彬潜入了王天风家中。

王天风走上台阶打开家门,多年工作的敏锐直觉让他警惕起来,他握紧手枪,慢慢探身进入门厅。
“别来无恙啊,黄上校,啊不,该是黄将军才对。”高彬寒暄着,嘴角扬起狡诈的假笑,眼角却无一丝笑意。他慢慢走下楼梯,眼神一直停留在王天风身上。
“高科长就不怕有来无回?”王天风似挖苦似威胁的说道。
“怎么会,将军是个念旧情的人。”高彬走近了,直盯盯审视着王天风,玩笑中夹杂着些许威胁,“要是那一枪不打偏了,土再埋的结实些,将军哪有命混到今天呢?(见第一章)”高彬轻扶额头故作思索状,“哦,想起来了,南京撤离前侍从室代主任,如今蒋介石的高参、汪精卫的顾问。看来一次劫难真能改变一个人,倔强执拗的上校,变成了狡兔三窟八面玲珑的将军。未来的中国,不论哪一位当了政,你都不吃亏啊。”
“真难为高科长如此操心黄某人的仕途。”王天风收起枪,走进客厅。他不想看到那张令人厌恶的脸,点上烟踱向窗前唯一还能用的沙发,斜倚着翘起二郎腿,吐出一片烟雾,“论起手腕,我怎么能和高科长相提并论呢。”
高彬瞥向王天风,“你们的东京之行泡汤了。”他走近了坐进沙发另一侧,带着玩味的神情捕捉着王天风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可那张平静如水的面庞不见一丝波澜,即便这样的对视也无法从他眼神中解读出分毫信息。高彬从未遇到过如此深不可测的对手,这让他内心升起一丝挫败感,但从来自视甚高的他是绝不肯就此低头的,于是继续说道,“不过影佐先生还是希望你能以私人旅行的方式带去一些蒋先生的想法,只是见面地点改在京都。当然,影佐先生也希望今后还能更多和将军交流。”
一切都清楚了,高彬将自己在哈尔滨招供的事告诉了影佐,以此换取了如今的位置。自己当年为了救下小昆,用一个小组的人与高彬做了交易。可高彬不知道,小昆只是鲁明制造的意外(见第一章),但行动组的人在他和楚材的计划里早就是注定要牺牲掉的。王天风此刻心中庆幸,机关算尽的高彬正帮了自己的忙,“原来高科长把我当做大礼送给了影佐。” 
“影佐先生很欣赏将军。”高彬脸上绽出一丝阴险的笑意。
“我可以去试一试。”王天风故意缓和了语气,“高科长总不会就为这么一点点回报而来吧。”
“我们来日方长。”高彬一副胜利者姿态,心满意足地走向门口,“等你消息。”
高彬走后,王天风将情况汇报给了陈儒和楚材,在等待蒋介石最后决定的同时,他约明楼见面。

“我也正要找你呢。周乙在汉口。”明楼一进门说道。
“和高彬一起来的。”王天风不等他说完,“而且东京之行又泡汤了,至少你是去不成了。”
“高彬来武汉是见你的”明楼恍然大悟,“周乙说影佐突然回了东京。”他掏出码头日本特务的照片,“这个透露给楚材,是高彬安插在码头的人。”
王天风接过照片,“没必要了,现在物资转运的事由我全权负责。我会交代给下面的人。”
“高彬来干什么?”
“给影佐传话,希望蒋介石派人私下与他会谈。”王天风边收起照片边说。
“影佐这是和军部的强硬分子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这倒给我们提供了机会,拖延时间的计划还是可以继续。
“日本人内部如此混乱,到底谁说了算?”
王天风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们内耗比我们还严重。”
明楼:“成功了,影佐大功一件,一个中国课是要装不下他了。失败了,这不是官方行为,他也好推卸责任。还真是机关算尽。可那些停掉你我东京之行的家伙就甘心影佐拂逆他们?”
王天风:“是打是谈对那些人不重要,他们和影佐没区别。只是他们躲在背后看影佐在台前表演,一旦他成功了,便会一哄而上功劳一抢而光,影佐白忙一场,最终还是被调到前线。失败了,只有他身败名裂。但是你不得不佩服他周旋的能力,一回东京就让那些迫于军部压力取消和谈的人同意他做这次既可以敲打汪,又可以试探蒋的行动。”
明楼:“恐怕影佐也不傻,他知道那些人在背后盯着他。”
王天风:“他们之间不到最后一刻不会翻脸的。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也是你的危险。”明楼担心王天风单枪匹马赴日危险重重。
“别担心,我还有七条命呢。”王天风佯装轻松,给了明楼一个结实的拥抱,凑在他耳畔嘱托道,“帮我照顾白露,回来请你喝酒。”
明楼竭力掩起内心的忧虑,他不愿心中泛起的一丝不祥被好兄弟察觉,用力拍了拍王天风的后背。
桌上的电话响起有规律的铃声,那是陈儒的见面暗语。“得走了。”说话间,王天风已走至大门口。
“放心吧,等你回来。”明楼向着回身望向自己的王天风挤出一个微笑。
大门在王天风身后关闭,难以出口的情绪梗在心头,比酷刑更让他难以承受。他长出了一口气,沿着台阶快步走向轿车,逃离伤感的告别,脑海里闪过白露的莞尔浅笑与翩跹丽影。他深知自己无法承受她牵挂的眼波,眷恋的怀抱和惴惴忧心的面庞——他决心不辞而别。

楚材办公室。
“你还要把那个老家伙(白敬堂)藏多久。”楚材质问。
“既然你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掩饰了,我觉得没必要杀他,绑个票,要个赎金,等王天风一启程就放他回去,留着他也许还有用。”
“留着他也会是个祸害。”
“如果形势有变,我会处理掉他。”立仁说道。
 “你收拾一下,即刻启程去徐州。” 
“怎么,委座派给李长官一堆杂牌军还不放心,还要我去监视他?”
“这种话以后绝不许再说!”楚材面露怒意,他第一次听到立仁发这些王天风式的牢骚,“我知道白敬堂的事让你不高兴。但其实这个爹对白少尉来说还不如没有。”楚材故意称白露的军衔,只想再次提醒立仁不要再感情用事。
立仁却敏感地听出他话里无意间透露的蛛丝马迹,“你什么意思?”
“说正事,韩复榘那混蛋虚放了几枪就献了城,打乱了整个战区的计划,所以我需要你去李长官身边,确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楚材岔开话题,避而不理立仁的疑问。
立仁接过文件翻看着。
“日军情报人员在徐州一带活动猖獗。你要保护好李长官,做好情报保密工作。”楚材本不愿派立仁,可如今他已经顾不了许多了。“这是其一。第二件事,有个美国观察团要到前线视察。你负责他们的安全,陪同他们完成考察。这对我们争取英美的援助至关重要。”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立仁观察着楚材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楚材很清楚立仁要问什么,晃着手里的茶色空玻璃药瓶说道,“她(叶煦)在徐州”
“她警告过那药不能过量。”立仁关心地责备着。
“我需要睡眠,不能耽误白天的工作。”楚材颓唐地靠在办公椅里,望着天花板叹着气,心里想着:真快死了能让她来看自己一眼也值得。可惜她不会心软的。
“想办法让她回来吧,徐州早晚也会落在日本人手里。”
楚材苦笑着,“白露可以死,叶煦就不可以吗?”
这话刺痛了立仁,苦涩、悲凉与无能为力地愤怒锻成一把匕首深深刺进他的胸膛。仗打到这个份上,偌大个中国,每个人都在付出巨大的代价。可当初大家都睡着了吗?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 
“行了,快去准备吧。”楚材叹着气打断立仁的胡思乱想,“我还有事先走了。”
楚材急匆匆赶到王天风约定的地点,上了车。
“干嘛不去办公室,我今天很忙。”楚材心烦意乱地埋怨着王天风。
“我马上去见陈主任,但去之前,想先和你谈谈,不觉得影佐的邀请很蹊跷吗?我从来不相信巧合!”

陈儒办公室。
“我们需要时间,无论是转运物资,还是徐州作战计划的调整,都太需要时间了。你和他们会面要尽量留下我们很有诚意继续谈下去的印象。”陈儒面色凝重,“但除了刚刚说的几点之外决,任何超出范围的协议,多一个字都不能签署。”
“我懂,不留下任何书面证据。”王天风语带嘲讽。
陈儒递给王天风一个档案袋,“这是委任状,假的,为了让日本人安心。”
“不错啊,这么短的时间能做这么逼真。”
“之前一个行动没有用上。你此行是秘密前往,一旦曝光,我们会推得一干二净。”
“懂,老规矩了。”王天风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陈儒于心不忍,“党国亏欠你太多,我们也亏欠你太多。”
“我不是为了某个人才这么做。”王天风严肃地继续说道,“他们节节胜利正在兴头上,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争取些时间回来。”他第一次心里没了底,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试一试。
陈儒脸色一沉,“卷进他们的内斗是极其危险的,双方都在盯着你,都想利用你,也都会对你痛下杀手。”
听到“利用”二字,王天风苦涩地笑了,蒋汪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不管怎样他也是侍从室的参议,汪要他参与自己的活动,无非想一旦此事败露可以借他推说蒋也是知晓此事的,自己绝不是单独与敌方接触。蒋同样可以推到他王天风身上,推说他是受了日本老友的拉拢为日本人的诱降活动穿针引线做说客。
陈儒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无论怎样,”
王天风蓦然带着命令口吻决绝地打断他,“从今以后,我的事都和你无关,不要再管我!”他很清楚陈儒没说出口的是:无论怎样他都会保他。但他不愿意陈儒为了自己去做授人以柄的事。陈启新救了自己,给了自己新的人生。他不能,也没有资格再去让恩人的儿子为自己犯险。
陈儒低着头,良久才拿起桌上的电话,片刻后楚材进了门,递给王天风一份文件。
楚材和陈儒同时出现在一间办公室里,不用看文件他也知道接下来要说的同样事关重大。
“那个何平安从美国人那儿跑了,最快九天后到日本。”楚材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沮丧。
“他不是在美国吗?”王天风至今还记得为了将何平安交给美国人,自己出生入死在柏林与日本人周旋,还牵累白露和明楼犯险救他。
“目前还不清为什么他要冒险到日本。”
“他一定是为了什么人。你当初是怎么调查他的?” 王天风怒视着楚材质问道
“是我的疏忽。”楚材难敌王天风责备的目光,语气缓和了下来,起身踱到窗边。
“美国人也是饭桶。这样的人千辛万苦弄到手,竟然看不住,还让他到处乱跑。还有你,楚长官,当初光顾着窝里斗了吧,该办好的办砸了!”王天风埋怨道。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艘货轮里,只知道最早抵达的一艘是一周后。”陈儒试图缓和充满火药味的气氛。“我们会派一组人将何平安带回中国。这个行动你不直接参与,只需集中精力与外务省和军部周旋。”
“这种营救行动要策划很久才可能成功,而楚大主任这临时计划,没有训练,没有默契,没有先期在当地准备,在敌国行动等于白白送死这是你作长官的失职!”
“这件事,楚主任也很自责。我们的人已经开始在那边准备了,一周时间也不算是毫无准备仓促应战,还是有胜算的。”陈儒打着圆场。
“一句有胜算,又要报销掉多少人命!这种国外行动我有经验,应该让我来指挥。”
“你能劈成两半吗?”楚材诘问着。
王天风哑口无言。
“你到了京都,会有人和你联系”
王天风眦了一眼楚材,阴沉着脸起身离开。他要尽快将答复告知高彬。
陈儒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楚材,“时间这么紧,派谁去你想好了吗?”
楚材望了眼楼下正沿着石径走出花园的王天风,转身回答道,“主任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陈儒蹙着眉,“考察团那边你派了谁总能告诉我吧?”
“杨主任。”楚材答道。
“看来这一次,我们真的要感谢影佐祯昭将和谈地点安排在京都了。”陈儒走近楚材,望着背影消失在花园尽头。
楚材眼神里闪过一丝悲切,“王天风说得对,为什么就那么巧都是在京都?谁能肯定这不是影佐演的一出请君入瓮呢。”
陈儒愕然看向楚材。
“我们没有退路,就算是陷阱也必须跳下去,因为我们既需要这个人,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楚材被心底传来的彻骨寒意激得打了个冷颤。他只能徒劳地祈祷这一切不过是他和王天风杞人忧天,日本人窝里斗的毛病让影佐不会插手此事。

王天风与高彬见了面,确定无人跟踪后步行来到杨廷鹤家。
他只想踏上前路莫测的旅途前再看一眼儿子,还有那些牵挂的人们。踏上熟悉的台阶进了客厅,诺诚和岳秀在钢琴前争论着,让他想起自己和立华的学生时代。
“有事吧。”杨廷鹤走近了说。他看得出王天风有心事。
“我来看看您。”王天风眼神四下寻找着立华。他想见她一面,和她聊几句诺诚,听她发几句柴米油盐的牢骚。
“你怎么来了?”立华从厨房走了出来。
杨廷鹤或许已经衰老,不再耳聪目明,可他心里却亮堂得很。他从没问过但大概能猜到王天风的工作总是要赌上身家性命,不然深居简出,缄默少言,与人交往从来若即若离的作风从何而来?不然女儿为何要瞒着他诺诚是他的儿子?他明白王天风此刻造访的用意,默默地离开,给他和立华独处的时间。
看见立华,王天风心安的笑了,望向老人离开的背影,瞥一眼远处的小情侣,目光回到立华身上,“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毕竟老董在徐州一时也回不来。”
“你们这些男人就去忙你们的吧,不用管我们妇女孩子老人。”立华发着透出幸福欣慰的牢骚,理了理黏在手上的面屑。
“怎么样,这个儿媳妇还满意吧?”王天风打趣地下巴一扬,目光看向诺诚和岳秀。
立华噗嗤一笑,“他们还小呢,也许人家姑娘懂事了,就看不上诺诚了。”
王天风嗯着点了点头,“那倒是,诺诚还得努力上进啊,不然可就娶不到媳妇了。”
立华对上王天风的目光,想要说什么。
王天风轻摇了摇头,“这样挺好。”没说出口的话是:挑明了,反而让诺诚无法自处。小小年纪的他要如何在董建昌和自己之间权衡呢。没必要给孩子增加这些压力。
“可是,”立华还是想告诉孩子真相,像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似的,转身向诺诚,“诺诚,你过来。”
王天风蹙眉摇着头。
“黄叔叔。”诺诚跑着过来,挽起母亲的胳膊,朝着王天风笑着。
“听你妈妈话知道吗?”王天风心里一阵酸楚,竭力阻止着泪水润进眼眶里,轻咳了下,掩饰着快要哽咽的嗓音。
“哎呀,您怎么和我爸爸一样,每次一见面就老气横秋的一番嘱咐。您可比他年轻不少呢呀。”
“这孩子,有这么说你爸和黄叔叔的吗?”立华宠溺地轻拍了下诺诚的头。
“行了,你给他们做饭吧,我走了。”
“留下来一起吃吧。”
“不了。”说话间王天风已转身踱向门口。他很想和儿子一起吃顿饭,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无法控制情绪。
杨廷鹤等在门厅里,握上王天风的手,“放心吧,自己保重!”
王天风心中万分安慰,父亲去世后他再也不曾有过安全感,可每次和立华的父亲在一起,这份消逝许久的感觉便重新在心中燃起,尽管短暂,对他而言却是难以言说的莫大安慰。他对上老人坚定的眼神,“您老保重,我走了。” 
老人默然凝视着王天风离去的背影。

王天风的车行进在寂静的街道上,他无可救药的陷进对白露的不舍与思念里。早已下定的不辞而别的决心在一点点瓦解。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活着回到武汉,他想与她告别,却担心她忧思过重。车在犹豫间鬼使神差地朝向白露家开去。他妥协了,就从门前路过一次吧,看一眼熟悉的门口和温暖的灯光也好。不停车,就是高彬真的有本事跟踪到他,也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这样自我安慰着,在经过的一瞬间抬眼看去,却发现凌远站在门口。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驶过街道拐进小巷,下了车消失在巷子尽头。

屋中的白露正穿着王天风最喜欢的白色洋装,点燃桌上的蜡烛,跳动的烛火映出她美丽的侧影。她内心猜到他大概不会来了,可依旧痴痴地期盼也许会有奇迹。
门口传来敲门声。
“门没锁。”她不顾一切冲向门口,仿佛晚上一秒,心爱的男人就会离开。慌乱间醒酒器被带倒,跌落在地板上。“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会来的。”她兀自欢喜地喃喃着, 扑入迈进门的宽厚怀抱,然而满心期待的幸福却在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里灰飞烟灭了。她逃开那个怀抱,尴尬得低着头,哑然呆立在原地。
凌远本还奇怪为何“门没锁”,原来他心爱的人在等待别的人。被温暖的身体靠近,被淡淡的馨香围绕的小小幸福感瞬间化成了巨大失落。他抬了抬手里的纸袋,“凌娟要我带给你的,估计之前的也快吃完了。她说你恢复的不错,这是最后几服药。”
“替我谢谢凌娟大夫。”白露掩饰着失落和尴尬。
“什么东西打碎了吧,我帮你收拾下。”凌远不敢看白露,轻车熟路进到厨房拿出扫把,清扫着地上的玻璃残片。
白露望着烛光里凌远的侧影,心底无限愧疚。
凌远瞥见她投在墙上的倩影,犹豫着如何开口。
“你”两人不约而同回转身,异口同声。
“你先说。”
再一次一口同声后,凌远抬了抬手示意白露。
“你还没吃晚饭吧,留下来吃吧。”
凌远瞥见她身后的烛光晚餐,走近了,“你多保重,”他掏出戒指,“我要走了,这个完璧归赵。”
白露抬起手欲接过戒指。凌远不知何处来的冲动,轻握起白皙纤长的手指,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耳畔响起白露甜甜的“我愿意”,仿佛此时此刻自己求婚成功了一般。然而他心知肚明:这是别人的婚戒,她是别人的新娘。就算是梦,他也愿意沉浸在虚幻的瞬间幸福里。
“留下吃晚饭吧。”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白露意识到凌远是来告别的,没有人比她更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凌远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尽管他深知这晚饭不是为他准备的,可还有什么能比这梨花带雨满含歉意的脸庞更美好的临别礼物呢?她是真心关心自己的,只可惜这关心不是他期盼的牵挂!也罢,就让她觉得亏欠自己好了,也许将来她还会因着这份愧疚忆起自己。猝然间熟悉的体香再次蔓延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白露凑近了他,“你是个好人,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多么直白的拒绝,凌远心里想到,这大概就是自己爱上她的原因吧:坦率、温婉、善良、勇敢,即使她再拒绝一百次,他依旧爱她,不,更爱她。
“等你回武汉。”白露后悔刚刚出口的拒绝,将戒指塞回到他手里,“带着它,回来再还给我。”
凌远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里:他担心我,她想我活着回来!他心中暖暖地呐喊着,感动幸福袭上心头,冲动地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畔倾吐心声,“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只是过客,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整个世界。”他松开了怀抱,将那个时时想念却也每每让他心碎的姑娘留在身后,失魂落魄地逃出门去。
她望着渐渐融进夜色的心伤背影,想起失约的爱人。他又在哪里呢?他还好吗?有没有危险? 

凌远心如死灰地进了家门,却被身后巨大的蛮力勒住脖颈喘不过气,想反抗却奇怪地使不上力,双手在一瞬间被利索的反绑起来,而后被用力推倒在地上。
黑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不远处。
凌远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有人受伤了吗?”他以为是帮会要他去看病。
黑影默不作声。
凌远镇定地仔细观察着黑影,否定了他最初的想法。
黑影起身欲走上前,却又犹豫着停在原地。
“黄将军。”凌远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形,惊诧地勉强站起来。
凌远的镇定和敏锐洞察力让王天风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一个后方医院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面对袭击竟有如此表现,“谢谢你救了白露。”
凌远被这话激怒了,他冲过去用身体撞向王天风,“王八蛋,她怀孕了你不知道吗?你就忍心让她一个人去宜昌,她差点没命!”
王天风没有躲避,被凌远结结实实撞出去,整个人重重碰在墙上,他见凌远失去了重心,上前一步将他扶好。
凌远负气地抽回身,不愿他碰自己。
王天风早已被自责愧疚打得无力再解释。他也不想再解释。这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痛心白露受到的伤害呢?没人知道夜深人静之时,他内心苦痛与煎熬。“如果你真爱她,带她离开中国,你有这个能力。”他觉得自己疯了,不再多说,掏出匕首挑断了捆绑凌远的绳子。
凌远惨笑起来,觉得面前歇斯底里的男人荒唐至极,“明天我就要去野战医院了。”
王天风愤怒地抓起凌远的衣襟。
时钟敲响了,像是严苛而无情地催促,逼迫着王天风放下此刻的心结,奔赴新的战场。他意识到自己没时间了。他将凌远推回椅子里,踉跄着转身走向门口,消失在夜色里。
他重新回到巷子尽头的车里,拼命捶打着面前的方向盘发泄胸中的愤懑。他爱白露胜过自己的生命,他不想把他推给任何人,可他无能为力。对于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他悔恨开始,更惧怕结束,内心里期待的幸福被现实的残酷与无奈一次次摧毁。灭顶般的无措与无助感伴着洪水般的怒意化作无数嗜血的水蛭叮咬在他心上。他无能!他连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他咒骂着自己。倘若此时有个按钮能让他与这该死的世界同归于尽,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明楼回到住所。
阿诚面色凝重地走上前接过他的大衣,“怎么样,家里有消息吗?”
“他们也还不清楚东京那边的情况,我们在那边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明楼越发担心小川圭吾的安危了。
“楚材要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不早说,”明楼语气里带着埋怨,再次穿好大衣。他不是故意要朝阿诚发火。棘手的事太多,他心绪烦乱,一时就压不住怒火了。
“岳民又跑了。” 
“顺其自然吧,不要误入歧途就可以了。”明楼还在担心王天风。
“他是又跑回去见毒蜂了。”阿诚补充说。
“我猜毒蜂见他不愿跟着我们,会送他去军校,也好,不亲眼看看,怎么能做出选择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先走了。”

楚材办公室。
“我马上要出去。”楚材见到明楼进门,“你即刻去说服陈璧君做一次夫人外交,去日本拜访外务省和军部关键人物的夫人,让他们觉得汪精卫开始着急了。”说完,楚材匆匆离去。
明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种不祥的预感。 

机场。
湿冷透骨的寒风在薄夜里低徊过空旷的机坪,楚材立了立呢大衣翻领,走向下车的王天风,“这么点行李?你还不知要去多久呢。”
“其他的都被女魔王剪了,一言难尽。” 王天风佯装轻松,“烦劳楚大主任前来送行了。”
楚材听着王天风故作轻松的揶揄,勉强笑了。
“立仁呢?”
“应该在去徐州的路上。不生我气了?”
“想送你上军事法庭。” 
“等你回来审判我。”楚材双手握上王天风的手。
两双手紧紧握了握,多年若即若离的合作与对抗在两人间形成了亦敌亦友的奇怪关系。此刻,楚材破天荒的表露了一直以来掩藏心底的敬佩和关切。他望着王天风登上飞机,直到飞机渐渐消失在夜幕里,在寒风 里点燃了烟。

  “杨主任他们会准时到达。”属下打断了楚材的思绪。
“那边(指汪精卫)情况怎么样?”楚材问道。
“他们已经知道明长官不能前往,而黄长官可以。明长官已经去见汪副主席了。”
“通知毒箭,让他约林伯晨见面。”王天风和立仁都离开武汉了,楚材开始实施起自己的计划。
 
汪精卫住所。
“那个黄庭轩已经启程了。”陈璧君带着被出卖的怨怒说道。
“ 他是个很懂变通的人,从他那里我们也是可以得到消息的。”汪精卫说道。
“他是救过你的命,可他也救过蒋的命。再变通也只能告诉我们一些老蒋要他说的东西。还是要有我们自己人去那里最保险。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明楼的提议,我看可以让白露以我的名义代替我前往。”陈璧君说道。
“她一个年轻女孩子能承担这么重要的任务吗?”汪精卫反对说。
“让明楼陪同不就成了,其实见不见夫人们倒是不重要,只要明楼能见到那些要人,我们就还有机会。具体的事他去周旋你还不放心吗?总不能看着那姓蒋的和日本人越走越近,却把你抛在一边吧。”陈璧君愤愤地继续说道,“日本人也真是言而无信,先说不与他(蒋介石)谈判了,现在又眉来眼去,反倒把你这个一贯主张和平的晾在一边。”
“她只是你的秘书,让她前往不对等,会很失礼的。”
“好办,我认她做干女儿。他父亲和我弟弟一直都有生意往来,这姑娘靠得住。女儿代表母亲拜访这总可以了吧。”
汪精卫悻悻地坐进沙发,他同意了明楼的建议,原本以为妻子会去日本一段时间,正为此暗自庆幸,没想到妻子竟让白露前往,更没想到还借此会认了白露做女儿。
陈璧君看出丈夫极力掩饰的失望,忍耐着心中愤恨。其实她早就发现丈夫对自己身边这位美丽的白秘书动了些心思。所以林伯晨一提这个主意,她便立刻同意了。这样一来美人成了女儿,他一个国府高官,多少也要顾忌体统,窝边草是吃不得了。“说到黄庭轩,其实我早就有意将白小姐介绍给他,要是两个人真的成了,他也就成了我们的女婿,以后还怕他不忠心吗?”陈璧君使出杀手锏,彻底断了丈夫的念想
“乱点鸳鸯谱。”汪精卫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白露太年轻,怎么会喜欢他。”
白露,白露,叫得真是亲啊!陈璧君妒火中烧,心中咒骂起丈夫,但面上依旧隐而不发,“怎么会。他潇洒倜傥,事业有成,连孔院长家的千金都对她痴心一片,白小姐怎么会不喜欢。同样的,白小姐这样的美人胚子,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的了呢?你说是吧。”他瞥向丈夫,看着那张怅然若失的脸恨不能狠狠抽上几巴掌。
汪精卫干咳了几声,掩饰着尴尬和心虚,躲避妻子锐利的目光,“夫人雄才大略,都听夫人的,一会儿夫人交代明楼便是。”说完,他起身踱向里屋,心里猜测着十有八九是林伯晨给妻子出了这个主意,坏了自己的好事。
 
 
楚材办公室。
“楚长官真会利用男人的弱点和女人的妒忌!”明楼带着怒意挖苦道。
“你知道我费力了多少周章才让林伯晨去给陈璧君出这个主意。我这也是为王天风好。陈璧君和他都去了日本,你觉得白露能挡得住这位汪副主席吗?那也是个才气样貌不输王天风的潇洒男人吧。”
“你把女人想的太软弱太简单了,楚长官。”明楼觉得楚材的想法不可理喻。
“她们难道不是吗?”楚材将一份文件扔在桌上,“这个你来负责。”
明楼翻看着行动计划,“这何平安捣什么乱,这个时候往日本跑。”
“我们就祈祷日本人还没发现吧。人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行动失败就干掉他。”
“你还是操心一下王天风知道白露卷进来会怎样吧。”明楼觉得楚材刚刚那套说辞太烂了,预见到王天风知晓此事后会是何等暴怒。
“生气肯定会气上一阵,但他应该接受现实了,被爱情冲昏了的头脑也该醒醒了。”
“这一趟会很危险。”明楼担心。
“对她不会。她去日本只是为了让你顺理成章前往,营救任务她不参与。”
“楚长官真是步步都棋先一招。借着这次和谈,实施营救行动,同时让白露公开接近王天风,为今后接近汪精卫提供绝佳的机会。这么多阴谋诡计同时在脑子里,难怪楚长官会睡不着觉。”明楼讥讽道。
“我知道你不高兴。人人都冲我不高兴,我又向谁生气去?我难道是为了自己?你在我这个位置,也只能这么做。”楚材踱向办公室门口,“王天风知道这次任务,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他扯进来。你指挥行动,他只是备用,回去准备吧,时间很紧,一周之内人员必须到位。”
明楼没有再多问,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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