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钟为谁鸣 第六章 上海风云 (6)

离开哈同花园,王天风一路疾驰到凯司令买了蛋糕,直奔宏恩医院。
“妞妞喜欢什么故事啊,阿姨读给你听。”白露坐在床旁的椅子里,手上翻着一本故事书。
妞妞凑在在白露身旁,小手翻弄着书页,眼睛紧盯着书里的插画。
王天风感受着这份温馨,愣在门口,舍不得打断。
“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啊。”白露抬头看着王天风。
“妞妞,看叔叔给你带什么啦?”王天风做着鬼脸,把蛋糕放在小桌上。
“妞妞有蛋糕吃了。”白露眨眨眼睛,哄着妞妞。
王天风拿起床上的故事书,斜坐在床边搂着妞妞,“妞妞喜欢听这个,还是这个。”妞妞依偎在他怀里。
白露切着蛋糕,不时抬头看着他们。阳光洒在一大一小身上,映出温馨幸福的身影。
“叔叔我要出去玩。”妞妞撒娇乞求着。
“妞妞乖,现在还不能出去。”王天风哄着孩子,看着她瞬时噘起的小嘴,顿时心软了,“不过,叔叔可以抱着妞妞,我们在窗前看外面的花园,等妞妞病好了,叔叔带妞妞去游乐园,好不好。”
“好。”妞妞兴奋地试图站起来。
王天风小心翼翼护着妞妞受伤的手臂,抱起她,站在窗边。
妞妞搂着王天风的脖子,跟着他的指引好奇的看向窗外。
威尔逊站在门口,眼神里飘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傲慢不屑,“你得给她另找医院了。”
王天风小心的将妞妞放回病床,与威尔逊来到走廊,“这对她的康复有影响吗?”
“没有。你可以去华界医院。我尽力了。”威尔逊面露歉意,“不过,以你大名鼎鼎黄老板的身份,应该可以让孩子留在这儿。但其实意义不大。”
“我可以带她回家养伤吗?”
“可以。我让叶医生到家里去看看她。”
说话间,王天风眼神游移到威尔逊身后,警觉起来,“能到你办公室坐坐吗?”王天风朝着威尔逊使了个眼色。
威尔逊皱了皱眉,与王天风对视片刻,转身带他来到办公室。
“大夫,你最近招惹什么不该惹的人了吗?”王天风目光锐利,等待着威尔逊的回答。
威尔逊看着王天风严肃的表情,噗嗤笑了,“除了你,没别人了。”
王天风摇摇头,走近窗户,下意识借着窗帘的掩护侧身看向楼下,“那你怎么解释,楼下那两个白俄人。”
威尔逊不动声色,镇定地坐在办公桌前。
王天风知道威尔逊不信任他,“我还是得提醒你,那连个白俄人都是行伍出身,你斗不过他们,希望你在妞妞痊愈之前能保住自己小命。”王天风走至威尔逊面前,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还有,那个大烟鬼。”
“在巡捕房。我让一个朋友把他单独关着。”威尔逊不耐烦地打断王天风。
“我要去看看那个混蛋。”
“去吧,我等下给我打个电话过去。”
“谢了,大夫。”王天风转身离开。
威尔逊面无表情望着王天风的离开的背影,拿起名片端详着,脑子里在盘算莱恩到底拍到了什么。

老闸捕房。
王天风的车刚刚停稳,华人探长高欣便走上前来。
“黄老板。”高欣站在车边,为王天风开了门。
王天风看着高欣,“你是威尔逊大夫的朋友?”
“没错。”
“你也是金门的人吧。”王天风确信,自己当年入帮拜香堂见过此人。
“黄老板这样的大老板,还能记得当年的我。”高欣没想到王天风还记得他。
“我就不下车了,你把那个烟鬼装麻袋里放在我后备箱。”
片刻后,一只麻袋进了后备箱。
“你和威尔逊怎么认识的?”
“我帮他找回过被偷的行李。”
王天风知道这些租界的巡捕和包打听总是和那些贼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朝着高欣一抬手,权做告别。
高欣站在原地目送王天风的车驶上马路。

刚刚入夜,四马路上已然一片灯红酒绿。郭骑云将烟鬼关进地下室后赶去码头接货。王天风一个人到如玉书寓见林老板。
一进门,兰如玉正坐在桌边陪着林老板和一位陌生男子喝茶聊天。
王天风将大衣和公文包递给兰如玉。
“哎呀,让二位久等了,罪过罪过,待会罚酒三杯。”王天风抱拳一揖。
“黄老板,这位是南京敬仁堂白嘉笙白老板。”林政引荐着身旁的男人。
“初来上海,还请黄老板多多关照。”白嘉笙一揖。
“白老板客气。”王天风也是一揖。
说话间,茶水点心已经撤下.铜涮锅摆在桌子正中,新鲜的羊肉,青菜和各式蘸料也迅速上齐了。铜锅里的水蒸腾着白雾翻滚着,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林老板是北平人,白老板也在北平待过多年。今天正好,羊肉不错,就招待二位铜锅涮肉。再配上二两北平小烧,这时节,太惬意了。”王天风眉宇间含着笑,将两位让入席间。
屋里暖融融,铜锅冒着白雾。兰如玉为三人斟上酒。
“黄老板最近生意兴隆啊。听说你的码头上一直都车水马龙,货物不断。”林政奉承着。
“全仰仗大哥支持,各位老板给面子。不然我这小本生意早就关门大吉了。”王天风客气着,将一片涮羊肉放进清汤里,“二位老板,这个和北平的一条龙有那么几分相似了吧。”
“味道正宗。”白嘉笙蘸着碗里小料,“黄老板的厨子能否借给我用两天啊。”
林政:“那怎行,黄老板还打算在这大上海开家涮肉馆呢。”
“对对对,哪天码头生意做不下去了,就开涮肉馆。”王天风打趣说。
林政猝然收了笑容,“我和白老板这次来见您,是想请您帮忙,在上海卖些货。”
王天风没有抬头,将一片羊肉放进小碗里,轻轻在酱料上蘸了两下。他当然明白他说的货是什么。敬仁堂在华北一直在帮日本人销鸦片和其他麻醉品。白嘉笙其人,他也多少有一些了解。
“您看,”林政陪着笑,“最近国府的法令一颁布,白老板他们的生意就很艰难了。”
王天风心里明白,蒋介石的法令使日本人烟毒销售收入锐减。大战在即,敌我双方都太需要军费了。白嘉笙此行弄不好还有日本人在背后。可林政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金云林?很明显,面前的这位林老板不可能有胆量私下越过金云林来找自己。这一定是金云林授意他带着白嘉笙来找自己的。试探自己吗?替谁试探?替日本人?王天风思忖着,面上带着和悦的微笑,端起一杯酒,目光从林政和白嘉笙间一扫,“好说好说。来来来,二位常常这个酒,清汤涮肉配这个绝了。”王天风将酒一饮而尽,看向面前的两人。
两人客套着端起酒杯,也只得将酒一饮而尽。
主客间谈笑风生,酒过三巡,林政早已不胜酒力。
“如玉啊,快扶林老板去休息一下。”王天风吩咐道。
“算了算了,不麻烦了。天晚了,再不回去,家里的母老虎要发威了。”林政摇着头。

酒桌上只剩下王天风和白嘉笙两人。
“我不想我妹妹和你在一起。”白嘉笙带着些醉意说道。
“我们有区别吗?如果说有,不过是你为日本人卖鸦片,而我为南京。”王天风不屑地嘲讽着。
“所以我才不同意她和你我这种人在一起。”白嘉笙挑衅地回应。
王天风吸着烟,烟雾弥散在两个男人间,“要是我说你妹妹回不了头了呢。”他轻轻扬着眉,饶有兴趣的等待着白嘉笙的反应。
白嘉笙板着脸,脸部的肌肉极细微的抽动了,极力掩饰着尴尬,完全没有了刚刚兴师问罪的神气。
王天风解气地看着白嘉笙,“我会想办法让她离开。但你们白家也不是久留之地。”
“我送她去巴黎。”
王天风摇摇头,“还是去美国吧。欧洲恐怕也没多久太平日子可过了。”
两人沉默了,王天风端起面前的白酒,一饮而尽。
兰如玉坐在白嘉笙身旁,为他斟上酒。
“走了。”王天风倏地起身踱到衣帽架旁,他摆手阻止欲跟过来的兰如玉,独自出了门。

一辆黑色福特停在码头货仓投射的巨大阴影里。
王天风的车缓缓靠了上去,而后他提着手提箱下了车,迅速钻进那辆车里。
“第二批人员到了没有。”一上车,王天风便迫不及待的询问。
“到了。”立仁接过王天风手里沉甸甸的箱子。
“让他们换上警察和保安团的衣服,免得日本人生事。”王天风拍了拍箱子,“这是买粮食的钱。我连老妇人的棺材本都骗来了。这些昧良心的事你们都让干,自己在背后充好人。”
立仁理解王天风的难处,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天风坐定了,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码头。特务连的“工人们”正在搬运着戴笠的货。
“那是戴笠的货?”立仁也顺着王天风的目光看向码头。
王天风点点头,“我私下带着白露来上海。楚材都没吭一声。我猜他一直盘算着利用白露的身份背景在上海做些文章吧。”
立仁不知该如何回答。
“帮我把白露带走,上海不是久留之地,带她来上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当时鬼迷了心窍了。”
立仁噗嗤笑出了声,那笑声仿佛在说,你也有今天,“我看是美人迷了心窍才对。”
王天风听出了立仁的幸灾,“我刚见过他哥哥。”
“白嘉笙在上海?”立仁问道。
“没错。但这个人的背景有些复杂。问题是,谁让他来找我的?”王天风眼中显出不易察觉的恐惧,“我担心是日本人。”
“你当初如果知道白露是白嘉笙的妹妹,还会接受她吗?”
王天风怔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车里的气氛一时略显尴尬。
“小心驶得万年船。”王天风打破尴尬,“我猜日本人想摸我的底,所以南京那边一切与我有关的东西你都要小心留意。”
“这个从一开始我就很注意。不会有任何消息走漏出去。”
“螳螂有动静吗?”
“自从你由柏林回来。就不再发报了。”
“武器的事弄黄了,‘黄雀’也飞了。我猜‘螳螂’感受到威胁,蛰伏起来了。”
“它有可能不再信任自己掌握的我方密码了。但我们一直在用老密码帮你凑材料。”立仁揶揄着。
“我的黑料该有紫金山那么高了吧。”王天风无奈的扬起眉,“日本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帮我查查叶煦。”王天风突然话锋一转。
立仁惊诧地望向王天风,“你怀疑她?”
“怀疑说不上,可她的出现也太巧了。我从不相信巧合。更何况,他是楚材安排的。”
“你不会连楚材都怀疑吧。”立仁觉得王天风多疑的近乎疯狂。
“我不怀疑他的忠诚,但非常怀疑他的能力!”王天风语气里含着嫌弃,“看看那个赵强。你要我怎么能不怀疑叶煦。现在看来,日本人早几十年,甚至更早就开始送一些孩子来中国了,过了这么多年,你能想象在社会的各个角落有多少个赵强吗?还有同文书院。他们借着游学的名义,绘制了多少地形图,收集了多少气象地理水文资料,恐怕没谁能说得清。战事一起,这些小日本拿着比我们还详细的地图,轻车熟路攻进来,这有多可怕!”王天风借着酒劲,情绪略显激动,从烟盒里抽出烟卷,点燃了深吸了一口。“而我们呢?赌博,抽大烟,醉生梦死,大祸临头了不自知。”王天风突然收了声音,疲累地小声咕哝着。
立仁知道王天风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车厢里一阵沉默,只有远处码头上传来的机器声。
“那张白露的照片,烧了吧。” 
立仁点着头,想起钱夹里另一张临来上海时立华给的照片,犹豫着要不要给王天风看。“明天是立华的生日。给她打个电话吧。”
“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立仁还是抽出钱夹里的照片递给王天风,“这是我来上海之前刚照的。”
王天风借着微弱的月光瞥了一眼。照片上的立华一脸幸福,依偎着一个高个子男孩,身前还站着另一个男孩。“立华这些年过得不错。老董那王八蛋没亏待她。”
“老董没食言。否则我第一个收拾他。”
“那是立华的儿子?”
“对,这两个孩子没少让立华操心。”立仁这个舅舅骄傲的看着照片上的男孩说道。
“老董是个有福哒。不像你我。”王天风掐灭了烟,“这照片你最好也别留着。走了。” 王天风掩饰着内心泛起的异样,迅速下了车。

货场上灯火通明,特务连的“工人们”正忙碌着。
王天风伫立车前。
郭骑云走近了,“老板,这批货快卸完了。”
“进去看看什么货。”王天风带着郭骑云进了货仓。
郭骑云抄起一根撬杠打开了木箱。
箱里整齐的码放着一块块长形硬质方砖,每块砖包裹着印有林则徐头像的白色包装纸。
这可真是莫大的嘲讽!王天风鄙夷的哼了一声,“去看看那些箱子。”
郭骑云查看后走回到王天风身旁耳语道,“是磺胺。”
“鸦片运走,磺胺都扣下。”
“可是老板,”郭骑云担心这样做,自己的老师会得罪南京的大佬。
“没那多可是,这东西过不了多久可以救很多将士的命。”王天风朝着郭骑云伸出手,“我要的东西呢。”
郭骑云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长形小铁盒,紧紧捏在手里。铁盒里装着一直充满吗啡的注射器。
王天风用力将盒子夺到自己手中,拍了拍郭骑云的肩膀,“你想多了。那大夫住哪儿?电话多少?”
郭骑云在王天风身边耳语几句而后与冯连长将后备箱里的“货”塞进另一辆车。
 
已近午夜,赌场门前依旧人头攒动,路上醉酒癫狂的酒鬼们偶尔发癫的冲到路中央大喊。
王天风进了赌场,轻车熟路奔着约好的包房走去。威尔逊的身影闪过眼前,他警觉起来,迅速跟了过去。
“你在这儿干嘛,大夫?”王天风抓住威尔逊,顺势一带,将他推到拐角阴暗处。
威尔逊瞪着惊恐的双眼,一言不发。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天风判断有两个人。
他拽起威尔逊奔向门口。
那天医院楼下的白俄人紧跟着追了过来。
“快上车!”王天风奋力跑向自己的车,坐进驾驶室,威尔逊迅速进了副驾驶。车疾驰着穿过街道。
另一辆轿车紧随其后。
“你怎么惹到那群人了。”王天风压着怒火责问着。
威尔逊犹豫了,他紧张的看了看后视镜,追车闪着大灯,灯光似乎越来越近,“我朋友莱恩是个记者,他从柏林回到上海,给我一卷胶卷,那上面全是希特勒的罪行!”和着汽车轰鸣作响的发动机声,威尔逊突然提高了嗓门。
“估计是纳粹雇的那些白俄人。他们都是军人出身,流落到上海,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王天风斜眦了一眼后视镜,再次踩下油门,“照片和底片呢?”
“我藏在安全的地方。莱恩会怎样?。”威尔逊突然压低了声音。
莱恩?王天风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这个莱恩是个美国人,在上海呆了四年,后来去了柏林?”
威尔逊惊讶的看着王天风。
“我和他坐同一艘船去的柏林,莱茵兰号。”伴着一阵尖厉的侧滑声,车疾驰着拐过一个路口。
追车依然紧追不舍。
“你那个朋友恐怕已经死了。不然,他们改天再约你一次就是了,犯不着这么穷追不舍。”王天风冷酷的道出了实情。
威尔逊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街道。
王天风看了看车外,“拐角处有两个垃圾桶,一会儿你跳车下去藏在后面,等他们过去了,垃圾桶对面的房子,告诉给你开门的女孩,南京的亲戚病了,必须赶快住院。之后听她安排。她会英语,你不用担心。” 这是一个紧急暗号。郭骑云会带人埋伏在江滩边,营救王天风。
威尔逊点着头。
两道车灯光一前一后拐过了街角。
威尔逊迅速穿过街道,按响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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