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山下秀实步行到内山书店。他选了一本杂志，装作无意的随便翻看着。

“对不起，借过。”中村弘一从山下身边走过，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口袋。

山下礼貌地点了点头，让出一些位置，让他过去。而后又翻了翻另一本杂志，拿着它付了账，离开书店，提着公文包快步走过大街。

身后传来嘈杂人声。

山下望去时，中村在路上拼命奔跑，他冲破惊诧的人群，跌跌撞撞跑向前方。

一伙身着和服的人手执棍棒追在他身后，越来越近。

中村被一棍打倒在地，紧跟着追上来的人也加入其中，凶狠的朝着中村的头上和身上打去。

山下站在人群里，被眼前残忍的一幕震惊了。他看着满头鲜血的中村被几个大汉拖着，胳膊无力地低垂着，显然已经被棍棒打断了。

中村被拖着上了一辆汽车。他满脸鲜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瞥向山下秀实所站的人群。

山下明白中村最后的眼神里蕴含的意义，他转身离开人群，脑海里却依然是中村决绝的眼神。他紧紧握着手里的药丸，努力保持镇静，快步走在街上。

是夜，百乐门舞厅。

山下神色慌张，将药丸交给周乙。“如果我暴露了，你来抓捕我，这样安倍和高彬就不会怀疑你。南满调查科的人也会更信任你。”

楼下大厅里传来一阵喧哗声。

山下继续说道，“你必须这么做！我们不能全军覆没！”随后他转身向走廊另一边跑去。 

周乙奔进一间屋内,打碎玻璃，顺着二楼的排水管，跳进舞厅后院，翻过一道墙，沿着屋顶边缘跳上另一栋房子。

舞厅方向传来几声枪响，人群如鸟兽散，从大门口四散着涌向街道。

翌日，山下被几个暗探从家中拖出，塞进了周乙的车里。

一份报告摆在东亚同文书院安倍正判的办公桌上。

与此同时，远在柏林的王天风坐在书房里回忆着两天前里希特乡间别墅的细节。他知道里希特和莱因哈特必是那股反对纳粹的力量中的一员。这些人恰恰都是各自领域里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自己也正是在利用这一点，然而这就像走钢丝，一丝一毫的失衡都会让他万劫不复。他看了看表，又盘算着那些手提箱应该已经到了，而后进到卧室，从衣橱中拿出一套藏蓝色蓝双排扣西服，从盒子里取出一对铂金镶嵌蓝宝石的袖扣。那是明楼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保护好自己，明楼。他看着袖扣，内心自语着。

此时此刻，阿诚和明楼正在护送姚瑞来柏林的路上。

郊区小火车站。

王天风开着那辆奔驰540k缓缓停在走出车站的里希特身边，“上车吧。”

里希特笑盈盈上了车。

“把车借给我，堂堂的伯爵还要挤火车。”王天风看着坐进副驾驶的里希特。

“心甘情愿！”

“没想到你也会答应来这种宴会。”

“本来不想参加，没办法，职责所在。”里希特看着王天风急速拐过一个弯道，“我知道你们那批武器的事。那帮纳粹从中作梗，但也阻挡不了多久。”

“那第二批订单呢？”

里希特掏出一张金色名片递过去，“告诉你那位好友蒂森先生不用忙了。这张和我之前给你的白色名片不同，你拿着它去伯尔尼，容格很想做这笔生意。其实陆军部也想完成这批武器订单。”

王天风接过名片，心中欣喜万分。他载着里希特拐下公路，沿着密林间的小路飞驰。

戈林的巨大庄园岗哨林立，王天风开着车穿越一堵笨重的大门和钢筋混凝土的围墙，再穿过两排手持施迈瑟冲锋枪的空军哨兵，道路间不时有松鼠穿过，密林里鸟鸣声不断，喊过口令，拐过一道弯，一座宏伟的宫殿映入眼帘。

巨大的宴会厅里，穿着各式军服和礼服的男人，以及珠光宝气的女人们令人眼花缭乱。

殷勤有礼的侍者接过里希特和王天风的大衣。

“看见没有，顶级奢华，拿破仑*波拿巴的夏宫也不过如此！”在邮轮上的那种嘲讽神色再次出现在里希特脸上。

不远处，戈林懒洋洋地斜倚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支精美的小咖啡杯，手指上巨大的宝石戒指闪闪夺目。他比一战时英雄宣传照上胖了许多而且满面油光。

王天风有些厌恶这位发福严重，风采不再，且已经腐败透顶的一战英雄。

“看那边，那就是戈林和希姆莱的座上宾”，里希特仰起下巴，眼神瞥向一位伫立在17世纪古董圆桌旁的矮个子男人，“沃尔夫先生最近可是发了大财。他依附那些纳粹，专营‘Objekte’业务，剥削那些犹太商人的财产。”里希特蔑视地朝着那群人瞥了一眼，领着王天风穿过一排休闲沙发。

舒曼身着配着绶带，挂着镶钻勋章的黑色党卫队制服，朝着王天风走来，袖口处的菱形SD标志格外扎眼。

他端着酒杯迎了上来，“晚上好，先生们。”说话间，他弯曲着右臂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算是行了纳粹军礼。

“晚上好，旗队长。”王天风说道。

“伯爵这是在为陆军部扩大订单，还是在为容格先生穿针引线啊。”舒曼满脸堆笑看着里希特。

王天风内心惊叹面前的纳粹头子消息真是太灵通了。

“为了德国。”里希特勉强笑笑。

“为了第三帝国。”舒曼举起酒杯呷了一口酒，“我能借用黄上校一分钟吗？”他特意称呼王天风在国防军里的军衔，目光从里希特转向王天风，“有几位银行业人士，很期待见到您呢。”

王天风意识到如果能顺利签订借款协议，武器的事就定下来了。

里希特轻轻一点头，算作告别。

王天风随着舒曼经过一间巨大的收藏室。那里展出着戈林从各处搜刮来的艺术品。他看到那副仕女图，心中一阵酸楚。

两人穿过收藏室来到一群人中间，停在沃尔夫面前。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中华民国驻柏林使馆的黄将军。这位是信贷银行的沃尔夫先生。”

王天风和沃尔夫握了握手。

沃尔夫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褐色的头发与希特勒一样剪得很短，向一侧梳着。

1933年以来，纳粹出台了很多条例，犹太商人的企业很难再有生意，只能贱卖给银行。银行发了大财，当然最终是眼前这些像舒曼一样的纳粹分子发家致富。尽管王天风和里希特一样厌恶这些家伙，但为了那批武器，他必须和他们打交道。

“您好，沃尔夫先生。”王天风礼节性地微笑着。

“政府已经通知我的银行。关于借款合同，我想我们有很多细节在日后详谈。”沃尔夫仰头望着王天风。

“具体事宜需要我们的大使先生来谈，我只是个办事的人。”

舒曼看了一眼沃尔夫。

“那明天我们会和大使先生联系。”沃尔夫微微一躬身，知趣地离开了。

舒曼斜眦了一眼不远处独自坐在沙发上的里希特，扬着眉看着王天风，“您真是了不起！不费吹灰之力，第三帝国这架马车就为您奔走起来了。”他意味深长地望着王天风。

王天风拿着侍送来的酒，微笑着举杯，“这全仰仗旗队长鼎力相助，仅凭我一个人是什么也做不成的。”他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舒曼。

“剩下的事就要看你们自己了。”舒曼也举起酒杯。

两人将各自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离开前，王天风将一个锦缎盒子封在一只档案袋里留给了舒曼。那是一枚战国诸侯小金印。舒曼会将它转送给希姆莱，而王天风的公文包里多了张特别通行张。有了这张通行证，‘黄雀’可以在任何码头关卡畅通无阻。

从宴会返回，王天风发现门铰处多了一道刻痕。刚迈进门里，脚下便踩到一封信，内容只一句话： “如您所愿”。

他迅速来到窗边，那辆黑色奔驰170v就在街对面正欲离开。

打开客房的门，何平安被五花大绑，堵着嘴，躺在床上。

他解开绳索，打开留声机，《女武神》随即响彻屋内，“何博士，你受苦了。我们会把你安全送回国。你看清是什么人把你送回来的吗？”  

何平安摇摇头。

“你哪儿都不要去，在屋子里不开留声机不要说话，明白吗？”

何平安点点头。

是夜。

王天风与何平安来到公寓地下室。他撬开一处铁门，领着何平安钻了进去，而后打开一处水泥井盖，拿着马灯向着黑暗里照去，片刻后带着何平安钻了下去。两人趟着水走了片刻，通道另一侧也传来哗啦哗啦的趟水声。不久，马灯照进了阿诚神色严峻的脸。

“黄长官，‘包裹’安全抵达。”阿诚将身后的人让至身前。

 “辛苦了。”他和阿诚、姚瑞用力握了握手，将装着通行证的信封交给了阿诚。

明楼并未出现在通道里。王天风内心感到失落。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见到明楼了，即将开始的行动对于他来说又是一场生死考验。

“他还好吧。”提到明楼，王天风眼神中闪过一丝关心则乱的惦念。

“不好。”阿诚沉着脸，上一个中秋，他一个人站在窗前听了一夜《月圆花好》。

王天风心头一沉，脸上却毫无表情。他示意何平安，“这是阿诚，由他护送你。”

何平安从王天风身后走到阿诚身边，看着面前和自己颇为相似的姚瑞。

“快走吧，保护好自己。”王天风嘱咐着。

阿诚对王天风点头作别，带着何平安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王天风和姚瑞迅速回到公寓。

 “希望我没有来晚。”姚瑞和着留声机里的音乐说道。

“正是时候。”

阿诚开着车疾驰在公路上，不时从后视镜中看向后座上的明楼。

“他怎么样？”明楼看着后视镜，与阿诚对视着。

“担心你。”

明楼心中一阵痛楚。

“海燕觉得王天风可能知道你的身份了。”

“这疯子第六感真的太可怕。”明楼凝视着车窗外。

“他不会，”阿诚担忧。

“他不会出卖我们！”明楼笃定地回答。

“有没有可能我们把他争取过来。”何平安问道。

“绝无可能！”明楼看了看表，“要争取，北伐的时候就争取了。”明楼看向何平安，“何博士，你还是要先上那艘德国货轮，到时会有人把你转运到去曼哈顿的船上。”

“不去莫斯科？”阿诚开着车，差异地说道。

“计划改了，梁部长批准了，共产国际也同意了。明楼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何平安，“何博士，你还是按着王天风他们的计划去曼哈顿。图纸和模型都完成以后会有人和你接头，他会替你返回莫斯科。你就在美国继续你的研究，直到再有人和你接头。接头暗号在纸上。”

何平安背熟了暗号，将纸条吃进肚子里。

 “国民党打算用你换一大批物资和武器。这些很快就用得上。如果你不到美国，物资就泡汤了。” 明楼掏出手枪，换上新弹夹。

车在夜色中沿着公路疾驰。

三人都沉默了，紧张的气氛弥散在车里，只听得发动机的轰鸣声。

“停车！”明楼突然打破了沉默。

阿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大哥？”

“我叫你停车！”明楼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

阿诚丝毫没有放慢车速，“我们必须准时到！”其实他已经明白明楼要他停车的用意。

“我叫你停车！”明楼提高了音量，说话间试图打开车门。

车戛然而止。

明楼欲下车。

“大哥你不能去！”阿诚回过身，试图抓住明楼的衣角。

“我不能看着他送死。”明楼眼中噙着泪。

“你有你的任务。他有他的。这不是个人行动。”阿诚探着身子死死抓住明楼。他担心如果日本人看到明楼的脸，这将成为明楼最致命的软肋。

 “没时间耽搁了，何博士就交给你了！” 明楼抓起装武器的行李袋，决绝地下了车。

阿诚愤怒的捶打着方向盘，重新发动汽车，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