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钟为谁鸣第九章(8)


重庆。
董建昌坐在医院病房外的椅子里,在寒风中一支接一支抽着闷烟。
“干嘛不进去?这样会生病的。”凌娟不知何时走到近前。
董建昌几次张口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立华和白露在说话呢。她说明天她也要离开重庆一段时间。”
董建昌默然再次点上烟。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想怎么告诉我了。”凌娟突然换了另一种语气,倔强的坚强里带着悲伤,“我相信他还活着,我能感觉到。”
“杨立仁在监视你。”
“为了立华,这我理解。你该告诉她的,这没什么不能说。”
“对不起。”董建昌低头看着脚边的石子。
“遇见你之前,本来也没打算再喜欢什么人。如今都这把年纪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
董建昌站起身,伸出右手,“我要回前线了。你多保重。凌远有了消息就给我写信。”
凌娟握上那只大手,仰头对上他的目光。许多年前那些掺杂着些许寂寞的,暧昧却隐忍的眼神早已不见,如今那双眼眸里只有愧疚和距离感。起初她便知道,他始终不会跨出那一步。他也曾坦诚相告,立华要是回来了,他便再也不会见她。
立仁透过走廊的窗户看着楼下的一幕,“他都跟你说了?”
“我早就知道。他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立华倚在哥哥身旁。
“就你信他的鬼话。女人都是傻子。”立仁觉得妹妹无可救药的天真。
“这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有今天没明天,还有什么必要说谎。我明天一早就走。”立华看着楼下的董建昌松开凌娟的手,而后转身渐渐走远了,消失在视线里。
“在美国的筹款不顺利,希望你们在苏联能多谈些援助。”立仁张开怀抱。
“哥,别陷得太深。”立华投进哥哥怀抱。
立仁当然明白妹妹指得是白露。他只能无奈一笑,松开怀抱,“走吧,孩子们有我呢,还有叶大夫,你放心吧。”
“你和叶大夫很般配的,不如在一起吧。”立华边说边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胡闹。”立仁目光扫过白露病房,望着妹妹离去的背影,心酸地笑笑,孤独地抽着烟,看着楼下一样形单影只的凌娟,心中涌起一阵同病相怜的苦涩,长叹一口气,“求而不得,锲而不舍。”


上海。
“我和影佐见了面,已经初步达成了协议,而且我们的情报显示,敌人在前线的攻势突然缓和下来了。”
“日本人妄想缓和进攻来配合汪精卫,希望他拉拢到地方势力一同反对蒋*jie石。”王天风意识到他的计划已经没用了。
“你找我什么事?”明楼问道。
“看来这是同一件事。我猜户川向土肥原透露了影佐和汪精卫已经达成初步协议。最近大本营对他在谭玉山问题上的拖沓很不满。于是他暗中授意户川晴子策划了引诱戴笠刺杀谭玉山的行动。”
明楼皱起眉,“他是要恫吓谭玉山同时诱捕军统上海区重要人员,以此在与影佐的竞争中胜出。”
“没错。”
“戴笠不会那么傻的。”明楼说道。
“他邀功心切,难免不犯错。”王天风忧心忡忡点上烟,“我已经电告他小心。可至今没有得到答复。”
“他就不担心他的人落在日本人手里?”
“一线人员并不知道具体细节。一旦出事,重要人员早就撤离,被抓的人就算招供也掀不起大浪。”
正说着,阿诚面色惊慌地跑进了屋。
“怎么了?”明楼问道。
“是戴笠,我们的人说他已经在上海了,而且诺诚和他一起来的。
王天风脑子嗡地一下,意识到诺诚竟然成了戴笠的死棋,转身奔出了屋。
“协议你去送,让立仁警惕汪精卫可能会逃跑。”明楼不容阿诚反对便追出了出去。

军统秘密据点。
王天风越过矮墙,放低身姿沿着墙边迅速绕到小楼背面,停留在门口,后倾身体借着门框边的墙体掩护,伸脚慢慢顶开虚掩的厨房后门,端着枪时刻警惕着可能的袭击。
一阵疾风袭来,锋利的匕首在月光下闪耀着寒光,朦胧月色里的黑影正是诺诚。
王天风用手肘迅速挡掉刺来的匕首,双手合力制住诺诚。
诺诚不甘被反制。
王天风担心伤了他,手上力道一松,被利刃划伤了手背,“快走,你们暴露了。”
诺诚听出这声音,错愕地收回匕首。
“我们的人已经撤离了,我无所谓。”诺诚凛然地回答。
“糊涂。”王天风薅起他衣领,猛力推向门口。
满载士兵的卡车戛然停在街边。
“跟着我。”
诺诚错愕地点着头,来不及细想紧随着王天风爬上房顶。

“胡闹,你跟着我做什么?”明楼吼着追过来的阿诚。
“他王天风不是胡闹?为了儿子,不顾那么多人的安危。”阿诚赌气地犟嘴,“飞机是早晨的,误不了,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抢着上了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你下车,去给中*yang捕房打电话,说那里有殴斗。”明楼命令。
“已经让他们去打电话了,现在直接去军统的据点。”阿诚命令起了明楼。他担心大哥被王天风连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

“大佐,有人送来的。”
影佐看着信笺上安倍的落款感到莫名其妙。安倍居然已经在上海,还要求和他见面。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安倍急着赶过来是要分他的功劳。想到协议,他眼前浮现出儒雅的明楼。这位有着汪兆铭那样英俊外表的谈判代表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大佐,户川小姐的人已经行动了。”
手下的汇报打断了影佐的思绪。
“派人盯住就可以了。通知汪兆铭,既然协议已成,不必再等,请他提前启程吧。”

王天风手背上的血已凝结成血痂。他警惕着四周,借助墙体掩护,窥视不远处日本人的便衣岗哨,清点着手中的子弹,换上新弹夹,将枪交到诺成手上,“用过这种枪吗?”
“用过,老师送过我一把。”诺诚接过枪,坚定地望着父亲。
“匕首给我。”王天风接过来掂量下,“看到那三个便衣了吗?”
“他们应该是军人。”
“这是法租界,他们还不敢太放肆。但他们很可能认识我,所以决不能留活口。”王天风重重按在儿子肩头。
诺诚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尽管冬夜里冷意阵阵,额角还是不住地淌下汗来。
“这枪新手用不了。”明楼突然出现,拿过诺诚手里的柯尔特手枪,递给王天风一把细窄锋利的双刃长匕首。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王天风怒了。
“我了解日本人,更了解你,来不及发火了,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明楼塞给诺诚手电,抬手一指,“你在柏树墙后隐蔽,看我们成功了就穿过街道,沿着那条小巷跑,翻过尽头第一个小铁门,进去沿着墙根到尽头,有辆车等在那儿,用手电画个圆圈,再快速闪三下。”
诺诚躲在墙后,透过枝叶缝隙看着父亲走近其中一个日本人。
那人先是戒备地试图摸枪,而后又松懈下来,用日语小声问话。
王天风抽着烟凑得更近,说笑着与那人耳语几句,趁其一转身,抵近他背后,掩住口鼻,反握匕首瞬间刺进敌人颈窝。
诺诚看着那人全身挺直一挣便瘫软下来,被父亲顺势一带拖拽进巷口阴影。
另一个日本人此刻正回头看去,还来不及大喊,便被靠近的明楼割断了喉咙。
仅剩的第三人发觉异响,正要做出反应,被迎面冲上来的王天风狠踢在裆部。
剧痛让对手本能蜷缩着向前探身,给了王天风再次下手的机会。他膝盖狠狠撞在对手面部,借着惯力薅住那人头发,翻转他半仰面朝天,抬手一刀割破了喉咙。血柱喷薄而出蹿向前方。他顺势将匕首在那人背上抹干净,把尸体向前一推。
两人利落的身手、冷静的应对和默契的配合是诺诚在任何课堂上也见不到的。他惊愕地看着这不足一分钟的近身搏斗,猛然意识到成功了,翻过柏树墙全力跑过街道,沿着明楼说的路线狂奔。
阿诚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看到信号,亮了下车灯,开车迎上去。
天突然下起小雨。
“把他安全带到立仁身边,拜托了。”王天风感到一阵痛处,鲜血阴湿了内里的衬衣。他突然停住脚步,不再随着明楼向前跑。
明楼转身要拦他,他已经跑出很远,消失在黑暗巷子里。
阿诚开车迎上来。
黑暗的车厢里只有寒风略过的声音,雨越下越大。
“叔叔,”诺诚打破了沉默,“他是日本人吗?”
“你指谁?”明楼明知故问。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无法回答你。”明楼断然拒绝。
然而诺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担心起王天风的安危,“你们都会牺牲吗?”
“如果有必要。”明楼斩钉截铁回答。
“这就是他不认我的原因吗?”
“把东西给我,送他到重庆交给立仁。”明楼直接回避了问题,接过绢帛下了车,快步穿过黑暗小街,奔向灯火通明的繁华大道,上了一辆出租车。
“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今晚的事。你没见过我们。”阿诚说道。
“连老师也不能说吗?”
“尤其不能对戴笠说。”阿诚强调。
诺诚有些震惊,“老师就是戴雨农?”
“没错,他就是鬼子悬赏五万大洋捉拿的戴笠。”阿诚将车拐进巷子。
“可他一直在杀汉奸啊。”诺成不明白。
“很多时候,大人做一件事不会只有一个目的。他一直在利用你威胁你舅舅。”阿诚差一点就说成威胁你父亲。
诺诚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他懂了,黄叔叔一定不是坏人。“如果是你,你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朋友的儿子吗?”诺诚试探着。
“我都不认识你,不是也来救你了。”诺诚巧妙地搪塞着,“孩子,回去乖乖听你舅舅话。我们这辈人已经别无选择了,但你还年轻,还有的选,不要跟着戴笠,那是条不归路,你该选条更光明更有意义的路。”


明楼下了飞机争分夺秒赶到立仁办公室,打了几通电话也找不到他,正急匆匆走到大办公室门口,差点撞上一脸疲惫正走进来的立仁。
“汪精卫在重庆吗?”明楼直截了当问。
立仁犹豫片刻,仿佛还没回过神来,“不在,怎么?”
明楼懊恼地叹口气,“这就是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快给昆明机场打电话。我已经联系不上汪精卫了。有人送了纸条,让我设法到河内等待。”
立仁奔进自己办公室,拿起红色电话机要通昆明机场,“我是杨立仁,请汪先生听电话。”
“这么说杨主任您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出惊慌,“飞机刚刚起飞了。龙将军的人说已知会您了,将军亲自来送行,我也不好过问,毕竟您特意交代过和龙将军的人不要闹得太,”
立仁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这是汪精卫和影佐签订的秘密协议。”明楼掏出副本,“飞机在香//港耽误了。可我发了暗语电报过来,难道你没有收到?”
立仁拖着疲惫身躯踱到沙发前,整个人栽倒在上面,“收到了。我已经暗示过他们要收敛,没想到他竟然做出叛逃这样的惊天逆行,是我大意了。”
“不幸中的万幸,诺诚找到了,明天就到。”
立仁心想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你想过这事的后果吗?”明楼发觉他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事已至此。天要下雨娘要嫁,”话还没说完,立仁已经睡着了。
桌上电话突然响起,他一个激灵扑回桌前,接起来又匆匆挂断便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戴笠迎面而来,笑嘻嘻看着魂不守舍地立仁匆匆跑过来,“恭喜,喜得千金啊。”
立仁听出他阴阳怪气的嘲讽,但已无暇去分析这背后的险恶用心。

如玉书寓宅门口悬挂的红灯笼在初冬的冷风里飘摆着。
兰如玉瞥了眼灯笼,不禁打了个寒战,吩咐关好大门,便急急地向温暖的屋中走去。
一进屋,地上的星点血迹让她紧张起来,左右顾盼查看着有无异样。
“小兰,是我。”王天风脸色惨白,拖着步子从嵌螺钿的紫檀屏风后走出来,“去宏恩医院找威尔逊医生,就说我让你来的。”他跌坐在八仙桌旁的凳子里,左臂低垂着,鲜血沿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我让齐盛守好大门,这里还有金云林留下的药。”兰如玉翻找出一小瓶药,用剪刀利索地剪开他上衣,镇定地在伤口上撒些药粉。
“今晚金云林不会来吧?”王天风右手微微颤抖着掏出金质烟盒。
兰如玉默契地抽出一支,点燃了递到他嘴边。他衔着烟,竭力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
“今晚他收货,绝对不会来,你坚持住,我马上回来。”随后她换上朴素的旗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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