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

奋斗者的时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皆大欢喜 第四章 (2)

董建昌警觉着四周的情况,沿着窄巷子前行,闪身穿过一道爬满藤蔓的小铁门,顺着长满青苔的矮墙,走进葱郁茂盛的树丛。他放慢了脚步,等待眼睛适应突然变暗的环境。

“你迟到了。”王天风出现在几步外几乎被藤蔓遮起来的橡木窄门前。

“这特么什么地方,让我好找,要是在这杀了你,都没人发现你尸体。”

王天风呵呵笑着,替董建昌抬高挡在他身前的一束绿色藤枝,一起进了窄门。

煤油灯微弱的光亮跃动几下,在布满霉点的墙壁上投下两个身影。

董建昌忍着旧伤发作的疼痛,努力适应扑鼻的潮湿霉味,四下寻找着,终于看到一把倚在破旧书桌边的椅子,拽过来时才发现只有三条腿。

“老子腿上的旧伤疼好几天了。上海这天气,估计又要下雨。我来就一件事:军饷,军饷,军饷。”

“没钱。”

“我不管,这一仗铁定了有去无回,你让我的弟兄卖命,总得留几个买命钱养活家小吧。”

王天风躲在一处阴影里,不想让董建昌看到他眼里的泪光。

“我知道你那个祥生公司是谁的。他们更关心生意,不关心其他。”董建昌压抑着怒火,竭力保持着平静语气。

“就算有钱给,也是用杀你的刀换来的,你敢要吗?”王天风带着挑衅语气,瞪着董建昌。几个小时前,他刚刚从祥生码头交运给永田一批药品。它会救活很多侵略者,让他们继续在中国的土地上杀戮。

“这都什么事啊。”董建昌分明看到王天风眼里的悲恸和无奈,狠踢一脚旧写字台。

黑暗里一阵窸窣声。

王天风提着一箱大洋到董建昌面前,“就这么多了,拿走吧,别说是我给的。”

“你和金门在合伙卖阿片吧,南京不少家伙都有入股吧,姓戴的前几天因为一艘船的事还特地给我的司令部发过电报。我的兵没检查就放行了。”董建昌审视着王天风,继续讽刺地问,“这些钱,是你那份儿呢,还是本该孝敬他们那份?”

“别再逼他了。”明楼出现在王天风身后,悻悻地瞪一眼董建昌。

“这年头谁好过?老蒋调我到上海,又不给补给和军饷,外国援助都去哪儿了?”董建昌发泄着几日来的闷气,“那些所谓的工事全是垃圾,根本没建完!更要命的事,我们完全暴露在日本军舰的射程之内。上海将变成绞肉机。”他痛心疾首地重重捶在桌子上。随后提起皮箱走向门口,突然又转身看向王天风,“那天在百乐门缠着你的姑娘,我瞎编了个舞会,答应带她去找你,不然她非捅出大篓子不可。她还不承认是为自己出气,编出个另外的人来。我知道你自顾不暇了,我会安全送她回南京。”说完,董建昌沿着原路重新回到街上,步行了两个街区,上了前来接应的轿车。

王天风心知以梦是为白露来的,可他不能再接触她们俩了。永田的人也许时刻都在盯着他。即便现在和董建昌私下会面都是冒着巨大风险的。

“你把那些大洋给老董,要怎么向楚材交代?钱没按时到,他也担待不起。”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立仁来上海了,在亨利路的房子等你。”

 

 亨利路洋房

“你来这里什么任务?”王天风目光犀利地盯着立仁。

“我前天就到了。楚材要我来冒充作战部参谋李文浣,试探日本人登陆地点,扰乱他们判断。我已经和朗本见过一面了。他给了我定金,要我拿城防计划交换余款,说明他对我还有疑虑。永田是朗本的上司。只要你们俩骗过了永田,他一定会命令朗本再约我见面。”

“楚材是疯了。”王天风没想到楚材会丧心病狂到让立仁来蹚这趟浑水,之前的计划明明不是这样。

 “诺诚在上海,帮我找到他。”立仁已经做好挨上一拳的准备。

王天风走近他,竭力忍着揍他的冲动。

明楼及时冲上去分开两人,“这不能都怪立仁,听他说完。”

 “来这里前刚得到消息,诺诚和同学住在八字桥附近的旅馆。我担心被朗本跟踪,不敢去找他。”

话音未落,王天风已经向外走。

明楼紧随其后。

“永田确实约我们今晚见面了。楚材这王八蛋,计划的天衣无缝。” 王天风突然停住脚步,祈求地说道,“能帮我个忙吗,找人去八字桥附近的旅社找找诺诚。我顾不上他了,见过永田还要去见个人,而我身边能用的人都派出去了,再没信得过的人了。”

“好。”明楼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轻拍在他背上权做安慰,“我会让我们在八字桥附近的工人去找,你放心。”

“我在利用你,你看不出来吗?”王天风望着明楼说道。

“你只是需要帮忙。”明楼纠正道。他不接受“利用”这两个字。

“你们这些人都这么傻吗?”

“谁说的,我们都三头六臂,智力超群,不然楚材怎么永远也赶不尽杀不绝呢。”明楼戏谑着搂了搂王天风肩膀,努力缓解他的压力和忧虑。

 

 

 

“克拉克先生,”王天风的声音从偌大的客厅的另一头传来。

克拉克脸上现出终于要见到传说中本尊的表情。

王天风的脸刚好在一只一人高青花瓷瓶形成的阴影里。

克拉克努力要看清他模样,笑呵呵走得更近。

“我们还是彼此都保持距离的好。”王天风用警告的语气说道,同时整个人退进阴影。

克拉克识相地停在原地,“按照惯例,我该将那些在我地盘上捣乱的人,无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全部抓起来。”他贪婪地要挟着。

“钱这东西,永远赚不完,能用它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您既然为日本人效力,为何还要救这位李文浣先生。”

“总要留条后路吧,谁能保证日本人永远得势,就像你们大英帝国也不可能永远昌盛一样,看看德国人在欧洲的小动作,你们的张伯伦首相也只能屁颠颠找上门去‘协商’。所以,要是哪天欧洲天下大乱了,你决定回到上海,看在今天这件事的份上,我会帮你。”

克拉克听出弦外之音,“我会及时出现,保证他毫发无伤。日本人在我的地盘还不敢放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楚材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里不安地踱着步,不时朝窄橡木门瞟一眼。

门吱扭一声开了,王天风的影子被昏黄烛火映在霉点斑驳的旧墙壁上。

“这时候,永田的人已经出发去抓立仁了,现在你就祈祷克拉克会及时出现吧。如果立仁出事,我绝不饶你。”王天风攥紧了拳头,恨恨地说。

“想打就打吧,我也正想找人打一架呢。”楚材挑衅地说。

“我还真怕失手打死你。”王天风将楚材推到一边,坐进一把旧椅子,松开了领口的领带。

“这是一招险棋,但凡克拉克对如今的局势有些见识,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立仁被日本人抓走,和我们结这个仇。”楚材掩饰着内心的巨大焦虑。

“你怎么跑到上海来了?不是从不轻易离开侍从室吗?”

“今晚,日本人就会进攻。”楚材狞笑着,“克拉克要是够聪明,立刻就能判断出形势,会不再犹豫,出手帮我们。”

楚材笑声里濒于崩溃的疯狂让王天风打了个冷颤。“你怎么知道?”

“我能告诉你的是,今晚,朗本会因为立仁的事被革职。你取得永田的信任。从此在上海,我们只要专心对付永田。朗本就是再怀疑你,也没有发言权了,而且很可能被调回东京,毕竟他挑选的人出了大问题。”

“你骗了我,当初的计划不是立仁来冒充李文浣。”

“很抱歉,我也是不得已。如果用那些小鱼小虾,怎么让你迅速取得永田的信任?提前告诉你,你会同意吗?那毕竟是你的立仁啊。”楚材语气里透出一丝莫名醋意。

“立仁的生死就取决于日本人进攻的准确时间,朗本甚至连进攻的日期都不知道,而你却知道确切时间!”王天风忧心忡忡。

话音刚落,闸北方向传来密集炮火声。

两人都意识到上海已经开战了。

王天风猛然意识到八字桥将成为双方必争之地。

“快去吧,趁战事还没蔓延开来,也许还来得及。”楚材语气里透着妒忌。他早就知道,尽管嘱咐立仁不要说诺诚的事,但立仁必定在王天风面前藏不住秘密。

王天风心急如焚,脑子里嗡嗡作响,转身奔向门口。尽管楚材的计划让他生出太多疑点,此刻也顾不上了。

 

街道里瞬间拥满了从华界躲避战事而来的百姓。王天风的车再也无法穿过越来越密集的人群。他丢弃了汽车,一路逆着人群朝着八字桥而去,最终发现那里已经成为无法进入的战区。他打听到八字桥一带的人们都聚在大世界前广场和附近街道上。

他独自继续沿着爱多亚路前行,警觉地注意道路两侧,生怕与诺诚错过了。

此时不远处的黄浦江上空飞机多了起来,又有一架呼啸着略过他的头顶,在经过北四川路上空时,被日租界的防空炮火击中,飞机突然歪向一侧,机翼拉起浓黑烟雾,带着巨大的轰鸣栽下来。

街道上的人们发出一阵哀叹。

王天风心里担心着要出什么事,加快了脚步,搜索着道路两侧。

又有两架飞机迅速飞过,北四川路方向防空炮火声不断,一架机尾泛起黑烟迅速拉起返回。

王天风正想着,万一飞机在投弹前便被击落的话,炸dan有可能掉落在居民区,还来不及继续想下去,巨大的爆zha气浪瞬间将他掀倒,远处爱多亚路十字路口方向也几乎同时一声巨响,那正是大世界前的救济点所在地,而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耳朵里徘徊着尖利的嚣叫,他强撑着爬起来,踉跄着环顾四周,发现他并未处在爆zha的中心,但刚刚还拥挤的街道变了样,远处的汽车成了燃烧的废铁,周围到处是受伤倒地的百姓和炸碎的残肢。他一下子慌了,努力向着大世界门口走去,绝望地扫过四周,徒劳地呼喊着诺诚的名字。血肉模糊的尸体与散落的断臂残肢堆积在十字路口处,被炸毁的汽车七零八落的散落周围,暑热夹杂着燃烧的热浪,席卷着硝烟与怪异难闻的焦胡味道向他袭来。上一次他闻到烧焦的尸体与炸弹残留的混合气味还是北伐时,脑子里的鸣叫声稍稍减弱了,痛苦的哀嚎和失魂落魄的哭泣声渐渐传进了耳朵。

“黄老师”以梦在路边朝着王天风大吼着,可王天风却像没听见,继续向前走。她跑过去一把拽住他。“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要去找人。”王天风勉强听见以梦的问话。

“找什么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南京来的。”

以梦死命地拽着王天风往反方向走,“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不通了。你根本找不到人,而且还会有一次炸弹的,别去那个方向。”

“我得找到他。”王天风执意前行。

“之前我救了一个男孩,他低血糖晕倒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以梦朝着王天风的耳朵大吼着。

“带我去见他。”王天风大声喊道。

“你自己去阜丰医院。我不能离开。”以梦不再多说,跑向不远处一个还在蠕动的血肉模糊的伤者。

王天风突然看不明白他的学生了,看她毫无惧色的拼命拽起挣扎的伤者,奔过去和她一起将伤者转移到路边。

“你快去啊,别在这里。”以梦脸上带着硝烟,一身漂亮洋装已经被血迹浸染的看不出本来的白色,让他想起了白露。

“以梦同学,你也是楚材派来监视我的吗?”王天风的脑子已经炸懵了。奇怪的楚材,更加奇怪的以梦,一切都那么奇怪。

以梦推着王天风,“快滚蛋,我没空搭理你,去医院,你不会后悔的。”她边说边摸着伤者的脉搏,完全不是在学校时彬彬有礼,还总是爱难为情的女生了。

王天风跌跌撞撞地沿着被炸出大坑的路走去,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保持平衡,辨识方向。

以梦使出浑身力气拽住一个伤者,却被伤者压住了,努力挣扎出半个身体,精疲力竭躺在瓦砾上。

一架飞机带着引擎的巨大轰鸣从街道上方略过,飞向虹口方向的战场。

楚材伸手拽出她,拽着伤者胳膊,一下将人担在肩上,“从这到医院,你这小身板,就是吃一百斤菠菜恐怕也扛不动。”

以梦迈过席地休息的百姓,为楚材开出一条路,“缘分就是这样,强求不来。你分开他们,可他们注定相见。”

“你跑上海来就为了拉那个人回去劝白露下山?”楚材说漏了嘴。

“混蛋,原来黄淑媛是你派去的,那黄老师也不是什么老师了,对吗?当初我们说好的,不向对方隐瞒任何秘密。”以梦反应过来,气吼吼地责怪。

楚材顾不上回答,费力喘口气,肩上的分量让他渐渐体力不支。

等在医院门口的义工冲过来接过他身上的伤者。

以梦丢下一句“回头再找你理论”便丢下楚材,跑进医院大门。

楚材瘫坐在路边瓦砾堆上,松了领口,大口喘着气,看了看被血液和爆炸的硝烟污染得看不出本来样子的军装,记不起上一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了。

立仁远远的看着以梦和楚材,直到以梦跑进大门里,楚材在瓦砾堆上坐下,他才从一堆炸废的汽车后走出来。他本来是要和朗本见面,可等来的却是克拉克,随后虹口方向枪炮声四起,他便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完全失去了意义。尽管克拉克讳莫如深,他还是从他细微表情里读出了阴谋的味道。他看着狭长走廊里拥挤着的受伤人群和家属,看着穿着血染的制服,疲于穿梭在各个病房和手术室的护士,满耳是忧虑的哭泣和痛苦的哀嚎。眼前晃过熟悉的身影,他努力眨眨眼睛,那身影竟然不是幻觉,而且越来越真实,“白——”

“露”字还未出口,他便被以梦一把拽到一旁的病房门口。

“诺诚,诺诚。”王天风绝望地呼喊从另一间病房里传来,又传进下一间病房,萦绕在人满为患的走廊里,几乎被嘈杂湮灭,可那呼唤却击中了走廊另一头的白露。她怔怔地与走廊尽头的爱人遥遥相望,奋力迈过拥挤一团的家属,踮脚穿过地板上躺着的伤者。

王天风努力向白露的方向挤过去,一直望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两人在仅有的一小块空隙里紧紧相拥。

立仁躲在病房门口,看着白露和王天风相拥在一起,便躲进了门里。

“你有没有受伤,”王天风和白露异口同声地关心对方。

“爆zha发生时,有人扑我到一堆救济物资后面,就没炸到我。”白露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好心人的模样,确切地说她就根本没看清。那人扑倒她躲过爆zha,便没了踪影。

“你想在大世界等我对吗?”两人再一次默契地询问。

他打量起她,见她一切安好,再次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答应过要带你去,却食言了。”

“你还记得?”白露眼角闪着泪花,紧贴在他胸膛前,听见那颗心脏的悸动。

王天风哽咽了,他怎么会忘记呢?她的每一个小愿望他都记在心里,却无法帮她实现。他抛弃了她,她却不顾一切来找他,就算人海茫茫,每天都在大世界门口苦等也在所不惜。

“对不起,我骗了你,可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要是撒谎就——。”

他手指轻触在她唇上,阻止她再自责下去,“你爱错了人,给立仁个机会吧。”

“你混蛋,我爱的是你,这辈子,下辈子只爱你。”白露情绪激动,恨他此刻还要将她推给别人,负气地轻捶在他胸口。

可爱痴情的姑娘目光里闪着祈盼、愧疚和小小愠怒。

王天风那个好不容易被他冰封起来的心融化了。再严酷残忍的拷打都比不上那双无辜清澈的眼眸更令他煎熬。他曾经觉得那份感情不过是随时可以斩断的一丝爱慕情绪,却没想到是此生不曾经历的刻骨铭心。战火硝烟,痛苦哭嚎,周遭一切都在向他诉说:人生无常,转瞬便是咫尺天涯。他心里涌起莫名恐惧,冲动地将她搂得更紧,内心呐喊着,去他的吧,楚材,立仁,统统去他的。他再也不要放手,哪怕只有一天,也要陪着她过成一辈子。可下一秒,所有的决心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崩塌了,“你会后悔的。”他喃喃着,轻吻在她额角,对席地而坐,看戏一样好奇望着他的受伤者视而不见。

“不爱你我才会后悔。”白露伸手轻抚上王天风额头上的伤口,摸索着寻找可能的伤处。

“我没事。只有额头的伤,是倒地时撞得。我在找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男孩?董诺诚,你见过吗?”

“以梦带过来一个,但不知道多大年纪。”

白露带着他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原本四人间的病房挤进了十几个病人。

董诺诚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斜倚在墙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诺诚,你能听见吗?我是黄叔叔。”王天风心疼地看着虚弱的诺诚。

诺诚微微睁开双眼,“黄叔叔,告诉我妈妈,我错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天风不住地重复着。

“他只是低血糖,还受了些惊吓。”白露安慰说。

 

立仁心灰意冷,偷偷看着白露和王天风护送诺诚离开。

“楚材在外面,这时候我觉得你很需要他。”以梦说道。

 “楚材?”立仁拉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疑惑,“你敢直呼他名字。”

“你是得找点别的转移下注意力,但不包括研究我。”

立仁将目光从他眼前走过的高个子女人身上收回来。

她手里拿着一大卷绷带,目不斜视。

以梦看着叶煦从她和立仁身前走过,却像没看见一样。

“我这颗心都快被你扎漏了,以梦小姐。你对楚材也是这么简单粗暴吗?他应该起了无数次杀心才对啊。”

“还有心情开楚材玩笑呢,说明你还有救。”

“今天不救死扶伤了?”立仁强装幽默。

“用不到我了。有叶医生和威尔逊大夫呢。”以梦边说边拽着立仁出来。

楚材站在废墟上吸着烟,烟雾随着燥热的空气飘散在他周围。他环顾着四周惨烈的景象,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悲伤愤懑。在苦难和死亡面前,他这个少将真的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无法改变。平日的前扑后拥说一不二在国殇和死亡面前真的太渺小了。

“烟哪儿来的?你不是早戒烟了吗?”立仁缓缓走近了,坐在他身旁,边说边踢掉脚边一块瓦砾。

“洋大夫给的。”楚材将抽了一半的烟递过去。

“你是机关算尽啊。”立仁接过来深吸了一口。

“你指哪个,白露还是朗本?”楚材知道以立仁的聪明必然已经识破他的计划,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白露她在这里,和王天风带着诺诚一起走了。我刚刚看到叶煦了。她还是老样子。”

“我不瞎。”楚材抢过烟,深吸了一口。他早就看到叶煦在广场上救人,不然也不会躲在这里抽闷烟。

“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立仁抢过就要燃尽的烟,捻灭在脚下。

“听这意思,你没告诉他白露来上海的事。”

“可他俩还是遇上了。”

楚材无奈地苦笑着,“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告诉那混蛋呢。”

“谢谢。”立仁突然说道。

楚材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心里已经泪如雨下。他一片苦心,原来立仁是明白的。

“能说说以梦吗?看在我正式失恋的份上。”立仁苦笑着,“她和你非亲非故,你却这么在乎她,那就是喜欢她喽。喜欢就娶!别跟那个王八蛋似的,犹犹豫豫折腾人,管他将来如何,只要对得起今天就足够了。”

“你胡说什么啊。”楚材忍不住笑了,但立仁的关心他感受到了,心里暖暖的,这些日子积蓄的压抑和对王天风的妒忌都烟消云散了。

“别管什么世俗眼光,什么狗屁人言可畏,这么漂亮、勇敢又有才华的姑娘谁不喜欢?你这么高级别,连结婚自由都没了不成?”立仁越说越激动,重重拍在楚材肩头,扬起一阵瓦砾灰尘,被呛得咳嗽几声,打量着灰头土脸的楚材,替他扶正了有些变形的眼镜,“你楚长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啊。”他边说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哭了,良久问出一句,“你不该逼他离开白露。”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折磨你心爱的姑娘,只想为你好。”楚材用力搂了搂立仁。

“你来上海,是为着一旦我出事,就豁命救我,对吗?”立仁不想再继续白露的话题。

“拿你做局是万不得已,如果不是你这样分量的人物,王天风又怎么会更受器重?”

“决定这招险棋之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吧。”立仁看着楚材憔悴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窝。

 “救不了你,就和你一起死。”楚材坚定地说。

立仁感动得说不出话,半晌才继续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情报,为何不提前告诉张将军和老董他们?”

“我不能随意改变这些,况且,提前告诉老董他们又能怎样,虹口一带沿江地形没有纵深,即便我们的增援赶到了,在这么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展开,就算敌人只有几千人,我们也占不到多少优势,时间拖得越久,敌人的增援赶到了,我们的伤亡就越难以想象。该来的总要来,谁也逃不过。”楚材叹口气,“你终究是个书生啊,不会打仗。王天风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比你明白,上海是迟早守不住的。”

“你怎么了?”立仁被楚材的反常表现弄蒙了。

“二位长官都累傻了,回去休息吧。”以梦及时出现在楚材身后,帮他解围。

远处,楚材的手下战战兢兢朝瓦砾堆这边张望着。

“你先过去吧,我和以梦说句话。”楚材看着立仁走远了,刚要开口,便被她抢了先。

“你骗人,你没有兑现承诺。”以梦怒视着楚材。

“我做到了,只不过不是当初答应的方式。”

“你真不该这样,这可不是坐在沙发上看《月球之旅》这么简单。”以梦忧心忡忡。

楚材无所谓地笑笑,掰着有些变歪的眼镜腿,对着阳光照了照炸纹的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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